团雪终于被拖了出去。
我闻声令下几近崩溃,泪眼朦胧连滚带爬地奔出去看她,一杖又一杖结实的棍棒打落在她小得蜷缩成一团的身子上,痛得在嘴唇上咬出一串又一串血珠子,从嘴巴里断断续续淌下,打在磕着下巴的长木凳上,下颌来回一摩擦,鲜血淋漓,雪白的肌肤上满是点点红梅,看得人气噎,心里发堵。
而背后早已是一片鲜红染得素白不见。
身旁两边内监面无表情,只是一下又一下笃笃地狠命杖打,仿佛面前不是一具柔弱的女体,而是了无生气的死物,可以任意折损。原本还只是唇尖咬了见红,紧接着便是口鼻溢血,仍死死抵住牙根不肯叫唤。噙泪的双眸只是定住了一般凝视着我,不知是痛还是哀。
我心口大痛,縠觫着双腿颤巍巍趴上去抓住她被麻绳捆住的双手,那白皙娇小的手掌平素里我是绣线也舍不得让她碰的,现如今却是因凌迟般的痛楚十指乱挠两条凳腿,抓得木屑飞溅,指甲血红,一粒粒殷色从指甲盖缝里不断往外冒……
隐隐约约那张满是血的面孔扭曲到变化,五官交错仿佛形成了水鸢的音容笑貌,可下一秒马上化成灰烬,残阳泣血。……水鸢就是满身带血地死在我怀里的。
我抱着她的脑袋放声大哭,从未觉得有如此无助恐惧过,被卫宓紫设计,被碧城陷害,甚至看着姨母和婆母那样奇怪的面容,都不曾这般惊悚怕极过。只是想要叫哑了嗓子拉扯断整个脖颈般竭力哭吼:“别打了!!住手……我是正四品清河郡夫人,宁远侯卫诚逸的正妻!我说了不准,你们谁敢杀了她!……要杀要剐冲着我来!你们冲着我来啊!!”
我哭着喊着崩溃了地去抓内监那执棍的双手,却无能为力,双腿根本使不上劲,直到最后看着她渐渐没有了挣扎的力气,嘴巴一张一开无力喘息似搁浅的游鱼。心头乱跳快突至喉头,这才绝望了地又滚又爬去内殿,整个人扑倒在了皇帝的足下,死死抱住他的双腿,涕泗横流,沾染了他明黄色的龙袍。
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喘不上来气的窒息感湮没了整个鼻腔,只是大口大口呼吸着连带能把自己震聋的声色铺天盖地往外翻滚:“皇上!皇上饶命!……妾都认!妾所有的罪过都认……但求皇上您慈悲饶了团雪一命……团雪只有十四岁……皇上!……皇上……你杀了妾吧……让妾去死……”
我才离了团雪,便听身后的少女发来了哭天抢地的尖叫声,登时觉得天旋地转,整个视线都黑了般倒了下去。我一边恸哭流涕,一边拼命昂起头痛苦地看着他,觉得像是浣面了般,整个面颊都覆盖了一层湿漉漉的泪水,滴滴答答流的双袖龙钟不干,每一根发丝里都是粘腻的汗水。喉咙已经沙哑,再也发不出更大的声音。只能将力气放在双手上,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箍紧了他不肯松懈半分。
皇帝怒吼:“你放肆!你想死就死,想活就活,你把朕当什么!”
背后少女的声音带泣,凄厉哭喊仿似杜鹃啼血,用尽了力气。
“太后!夫人!来世再报恩啦!”
我闻声痛苦阖上了眼,双臂仍不肯放松。皇帝想要挣脱,一边恼羞成怒,横眉倒竖着指着身旁面面相觑的宦官,吼道:“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还愣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把这泼妇给朕拉开!”
几人这才如梦初醒地上来拉扯,皇帝只是冷眼瞧着我:“舒云意,你再敢撒泼,当心朕真摘了你的脑袋!还不快滚!”
我双臂被身旁强有力的手掌死死拽住,心口撕裂般地痛,仍泪眼婆娑地无助喊叫:“皇上!!——”
门外谁的步履倥偬,匆匆来报。
“回皇上,团雪已经没气了。”
身旁内监握紧我手臂的手掌一松,我整个人顺势直直倒落在冰冷的地面上,觉得天昏地暗,浑身酸麻似泡在酒窖里,痛得仿佛被人做成了人彘,四肢削去剜了双目熏聋了双耳扔进了酒缸。我被闷地无法呼吸,连骨头都浸得酥软,像是要生生为酒浸断裂然后溶解于无,化成一具死殍。
风呼啸而过把人吹得清醒,急急测转了身子从地上爬起,踉跄趔趄地奔去看她。春寒料峭,一阵风过要把人刮倒似的冷厉痛彻,吹得结了冰。被染的血红的木凳上人身静默着,好像一件塑像死气沉沉,唯有身上的衣裙随风飘摇来去,一个错眼儿,还以为是吊唁用的灵幡,上头有寒鸦在盘旋。
我扑通跪下,膝行着去摸她冰冷的脸,另一手将嘴死死捂住,眼泪不停往下掉。
眼里流出来的血,口鼻里流出来的血,耳朵里流出来的血,于雪面之上全部混在一起赤红一片,比花魁娘子化的飞霞妆还要夸张。
我一手撑地一手使劲儿摇她:“团雪……团雪……醒醒,醒醒!我们回家了……姐姐带你回家了……说好了,说好了惊愕晚上你给姐姐做汤喝的……说好了过两年姐姐还要给你择一户好人家,风风光光把你从宁远侯府嫁出去的……你怎么不理姐姐了……姐姐说话算话的……”
我终于没了力气,浑身如一团棉花被抽去筋骨,软塌塌倒在一边,伏地痛哭。
天色晚了,夜色四合,灯影阑珊。
女身一动不动,眼皮紧闭,血迹渐干,摸上去潮潮的,又黏又糙。
身后帝王的声音高亢而威严,凌驾于我微躯之上。
“朕念你一片‘赤忠’,对朕从无二心,允许你把她的尸体带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