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牢许久无言。
他未必能完全听进去薛白这些话,但能感受到薛白的诚意,居高位者对他们这些贱民的诚意,他平生还甚少遇到,比如高崇劝他走私铁石之时说的是“我是何身份?我尚且不怕,你们有何可怕?”
“再说些实际的,你们有一身气力,缺的是官面上的保护,我可以给你们。”
薛白说着,踢了一脚那箱铜币,道:“就像你们空有这些钱币,但花不出去,过得真的好吗?岂不像是藏在暗洞里偷粮的老鼠?”
樊牢还在犹豫,外面忽有人喊了一声。
“帅头!”
樊牢清醒过来,喝问道:“何事?”
“偃师县有人来找你。”
樊牢听后,转头看了薛白一眼,有些疑惑。
薛白已知来的是谁,笑道:“见见便知。”
樊牢点点头,遂往外去。
他这里也不是什么守备森严的地方,薛白出了屋舍,招过老凉、姜亥,低语道:“我们也过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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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白没走得太近,站在山林处看着樊牢与一人相见。
探马出身的老凉摸过去听了,来的是宋家的一个小管事,名叫宋添贵,曾来过二郎山与樊牢交代铜料之事,今日来却是替高尚传话的,为的是高崇之事。
此事没有人比薛白更清楚原委了,懒得过去多听,直到有争吵声响起。
“与我说有何用?!你要么交出凶手,要么自去向高郎君解释!”
“宋管事不必激动,都是响当当的汉子,若高县丞真是我们杀的,我们绝不推托!可这件事却是另有隐情……”
樊牢也知此事是薛白故意离间,但他们都是官,就他一个民,有嘴都不知怎么说。
宋添贵果然摇头不已,道:“樊帅头还没明白啊,谁管你有隐情没隐情,在乎吗?重要的是,宋家得给高郎君一个交代,明白吗?”
“不是我们杀的。”
“怎就与你说不清?是不是你们杀的,刁庚已在全县百姓面前认了,高郎君得当众为义兄报仇。”
“刁庚不是凶手怎叫报仇。”
“还不懂?!”宋添贵唾沫横飞,大声道:“杀了刁庚,旁人就觉得高郎君报仇了。”
“没报就是没报……”
“帅头,跟他说不清的。”刁庚道,“娘的,我走一趟就是了,高家兄弟了得,我也不怵了他们。”
刁丙道:“我去,高尚给帅头求过情,大不了我这条命给他。”
人群骚动起来,汉子们吵吵嚷嚷地上前,拦着刁家兄弟。
“都别动!”樊牢大喝道:“一点误会还解不开了?!”
宋添贵道:“宋家每年给你们那么多铜币,要一个交代有这么难……”
“噗。”
一句话未说完,突然寒芒一闪,一柄刀斜斜劈在了宋添贵脖子上,血浆喷涌。
正是姜亥趁着众人混乱,上前直接一刀了结。
“尻!”
众人惊呼道:“你做什么?!”
姜亥将砍刀拔出来,回过头,抹着脸上的血,颇鄙夷地看了众人一眼,道:“婆婆妈妈,都一群娘们。”
樊牢见他在自己地盘行凶,直接便扑上去,要将姜亥摁下。
姜亥并不惧他,丢开刀,骂道:“来啊!小娘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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偃师县。
这已是高尚到的第七日,事情进展得很顺利。虽然他也没做什么,只是提醒了偃师官绅们几句。
唯独薛白一直没有任何反应,让他很介意。
但就高尚的志向而言,他的敌人不是薛白,而是大唐朝廷,这想法不知是从何时有的,也许是与生俱来。
他是雍州人,幼时随母乞讨,一路南下到了怀州,在这个成长的历程中,对唐朝廷的恨意一直在与日俱增,以至于在他最饿的时候,咬牙立志。
“宁当举事而死,终不能咬草根以求活!”
当时或许只是说说,当成一个疯狂的想法。直到他遇到了安禄山,竟真的渐渐整理出了思路……他曾经在李齐物任河南尹之时辅助其治理过河南,遂认为若举事,第一步当攻洛阳,安排高崇在洛阳也是为此。
在这个长远的计划中,河南府那些努力征税的官员,拼命侵占田亩、隐匿人口的世族,全都是他的“帮手”。
至于薛白,是一个绊脚石。这样努力治理积弊、力求维护唐朝廷的官员一直都有,能拉拢的拉拢,不能拉拢的则得除掉,否则以后就会成为阻碍。
薛白若是抵抗之后,顺理成章地被大势击败,高尚并不会意外,但太过顺利了反而让他警觉,为此,他昨夜还梦到了令狐八娘。
他在怀州时,令狐八娘是当时河内县丞令狐潮的女儿,却扮成婢女与高尚来往。
高尚很庆幸自己虽生为贱民,却有副还算英俊的仪表,当然,他能迷住令狐八娘,更主要是因为他身上那带着危险感的气质。
他警告过她,令狐家宁可不要她这个女儿,也不会要他这个女婿,她还是不顾一切地跟了他……他们生了一个女娃,令狐家果然不认,只说八娘是婢女,但还是给了高尚一个当小吏的机会。
听说,薛白大概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