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低沉而厚重,和《人与自然》的那名解说员一般浑然天成的男低音,具有相当的吸引力。雾气太浓,再加上暴雨不断地射落,阻挡了我的视线。只感觉声音是从浑浊的河水中发出来的一样,我以为自己产生了某种幻觉,师兄跟在我身后,探头探脑地朝前面张望,显然他也听见了那声询问,并不是幻觉。我继续超前迈了几步,猛地发现暴风雨中矗立着一个黑色身影。
我朝他走近,发现那人身披一件黑色的蓑衣,头戴一顶竹编斗笠,笠口压得低低的,看不清他的面目。
我心里一惊,想水流这么湍急,这人还敢带我们过河,不要命了吗?
这时候,师兄突然用手抓住我的肩膀,绕到了我的前面,只听见他焦急地问道:
“船家,你能带我们过河?”
我理解师兄的心情,看来今天必须冒这个险了,终于感到一点儿释然。以往涨水的时候,也有船家冒险过河的。稍稍不同的是,今天的涨水量非常罕见,可以说我长这么大,还从未看见河水完全淹没码头的栈道。不过我又想到这船家既然敢冒险渡河,他定有应付激流的办法。
“一人二十块!”
他语气低沉道。
我一听就怒了,这不是明摆着趁火打劫吗?这条河的横跨度还不到一百米,平日里只要付上三块钱的渡船费,便可到达彼岸,今儿个虽然说水势凶猛,但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用不着这么狠吧?
我正要发作,却被师兄一把拉住,我看见他焦灼的表情,叹了口气,感到非常不爽。师兄对船家说:
“好,你的船在哪儿?”
对呀,你的船在哪儿,我心里念道,放眼一望,哪儿有什么船呀。况且这里和上面那个码头还有相当远的距离,难不成他的船在那儿吧?
“跟我来。”
船家淡淡地回了一句,便自顾自埋头朝前走去,好像惜字如金。
迄今为止,我仍然没有瞅见他的真实面目,单从外形来看,也不像是一个我熟识的人,他总是低垂着脑袋,似乎刻意躲避我们的目光。
我和师兄面面相觑,又看见船家已经走远,浓浓的白雾中几乎看不清他的身影了,我们这才迈开脚步,迅速跟了上去。
走了不大一会儿,我们便到达一个河湾,那儿本是一片良田,此刻已经被混沌的洪水完全吞没了,依稀看得见一些芦苇尖尖突出在水面上,特别凄凉。
河湾的尽头,隐隐中能够窥见一条黑色的影子,直到我们走到近旁,这才看清,原来那是一条破旧的乌篷船,船身被涂上了一层黑色油漆,给人一种阴森森的感觉。也许是由于长年累月的风吹雨打,一些地方的木板已经开始腐烂了。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渡河船,码头上一般都是那种宽大的平板船,设有两排长凳,能够坐许多人,并且都是用柴油驱动的。而眼前的这艘古老的乌篷船,却只有六个座位,船身极小,仅用船桨滑行,我开始怀疑它的稳定性,猜测着它会不会被湍急的水流搅成碎片。
师兄却根本没有多想,一个飞身就跳上船去,开始大声催促我们:
“刚好有三只浆,大家一块儿划!”
暴雨仍然在继续,我跳上船,抬头望了望天空,只见苍穹之上一片昏暗,很低很低,几乎要贴到地面。
船家举起一根长竹竿,站在船尾,低垂着脑袋,开始用力撑起来。我和师兄穿过船篷,俯身蹲在左右两边,用木浆吃力地划着。
陈旧的船头开始缓缓超前移动,劈开激流,慢慢驶出了河湾。
这个时候,一阵湍流顺势袭来,完全没有了河湾里的那种平静,我们三人合力,才能够勉强稳住船身,但是越靠近河中心,水流便越发激荡,由不得我们的控制了。
“再加把劲儿!”
师兄着急地吼道。
船家的长杆撑不到水底,他换了一根木桨,像我们一样,用力地划起来。
我们三人合力,仍然战胜不了巨大的急流,高耸的浪花不断地涌入船中,整个船身如同大海中的一叶孤舟,随波逐流。
“怎么办?”
我急躁地问师兄,感到全身的力气几乎耗尽,而我们的篷船正在迅速地朝着下流漂去。船里的水越来越多,竟然开始慢慢地下沉。
已经毫无办法了,还没有到达河中心,这船就已经失去了控制,我真傻,居然相信一条靠木桨滑行的船只能够突破这么剧烈的激流。
师兄一边吃力地滑动木桨,一边皱眉对我吼道:
“问问船家!该怎么办!”
面对如此凶险的洪水猛兽,师兄也乱了方寸。
暴雨不断地拍打在船篷上,发出一阵阵鞭炮一般的响声,我赶紧把木桨扔在一旁,随着船身摇摇晃晃,脚步踉跄着穿过船篷,刚探出脑袋,顿时吃了一惊!
那个家伙!居然不见了!
我吓得瘫软在地,扭头望了望船篷,毫无疑问,里面空荡荡的啥也没有。心里又恐惧又疑惑,他到底去哪儿了?难道掉入河里去了?但是我压根儿就没有听见他的呼救声啊?况且,这么一个靠船为生的家伙,应该会有相当好的水性呀,不可能已坠入河中,就像块石头一样沉下去呀?
愣了半晌,又听见师兄在船头大吼,我忍住惊惧,赶紧穿过船篷,回到了船头,把那个家伙凭空消失的事情给师兄说了一遍。师兄听着听着,脸色突然变得煞白,作出非常痛悔的样子,用手狠狠拍了下自己的大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