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相识的第一天起,苏雁归就知道,终有一天,宁简会杀了他。
月牙镇是个小镇,落在边界之上,三山环绕,因为山高路险,既没设城关,也没有重兵驻守。镇里人口不多,水土不肥,和叶城中很多小镇一样。
若说有什么不一样,那就是传说。
曾有人说,这镇上藏着前朝宝藏,里面有数不尽的金银珠宝,武林人梦寐以求的秘笈宝剑,乃至,当今皇室的血脉秘密。
然而几十年过去,从来没有人在这挖出过寸金片银,这使得镇上的人逐渐把这传言当作一个笑话。
苏雁归跟镇上其他十来二十岁的男丁没有什么不同。
他一样会在看到寻宝的刀客剑客走过时,跟朋友聚在一起,啧啧摇头,窃笑说“看又来了一个寻宝的笨蛋”。
可是他心里明白,自己大概是镇上唯一坚信那些传言的人。
六月初三,烈日灼人,风夹着边城之外的尘沙一直在月牙镇四面盘旋,吹在人身上,带着让人窒息的闷热。
正午时分,镇上的人都躲在阴凉处避暑,四下充斥着让人昏昏欲睡的宁静。
苏雁归光着胳膊坐在树杈上,一边扇着葵扇,一边眯着眼往镇外看,嘴里叼着的野草被他咬得噼啪作响。
镇外赤地连绵,尘土被风卷起又吹散,使得天边蒙着一片暗黄。天太热,日照之下,景物都带着微妙的扭曲,什么都看不清晰。
只是没过多久,远处便传来一阵隐约的马蹄声,苏雁归精神一振,看着远方的双目也变得锐利而明亮。
不一会,那马蹄声就更近了,先是一人一马在前向小镇上飞驰而来,马上人一身白衣已经被血染了半红,他反身坐在马背上,双脚紧夹着马,手中尺余长的短剑舞得如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随后便是十来匹棕色骏马突破烟尘,马上人一色劲装,手持短弓,箭如流星地射向那白衣人。
那白衣人显然已是强弩之末,却还是将箭雨挡在身外,拼命催马,逐渐拉开与身后马队的距离。
见久攻不下,马队中一人腾身而起,脚尖连踏,越过同伴便往白衣人扑去,长剑横扫,刀锋逼人。白衣人仰身躲开,双脚顺势扫落扑来的箭雨,还未坐起便又觉一剑急挑眉心而来,他一侧头,剑尖已斜划而过,直刺胸前,他避无可避,只得回剑连刺对方手腕,拼着肩上挨了一剑逼得那人回剑挡格,身后箭雨已至。
“以多欺少,算什么英雄。”苏雁归把嘴里野草用力吐了出来,敏捷地从树上跳下去,“看我的英雄救美!”
说着,他一边往镇门口跑去,一边抄起旁边晾衣服的竹竿往马队方向用力一送,竹竿箭一般地飞了出去,正中跑在前头的一匹马,那马一声嘶鸣往后仰倒,血溅了一地,马上的人也被抛了出去,惊得其后众人纷纷躲避。
只那么一阻,白衣人已经剑尖连刺将对手逼退,一翻身纵马狂奔,直入小镇,朝着苏雁归的方向就跑了过来。
苏雁归停在那儿一拍胸膛张开双臂,笑道:“美人,投入我的怀抱吧!”
那白衣人似也坚持不住了,身影微侧,便从马上坠下,苏雁归慌忙跑上两步,将他接了个稳,随即漾开个极灿烂的笑容:“宁简。”
“叫师傅。”那白衣人脚尖一着地便挣扎开来,往地上吐了口淤血,扬手朝马屁股上就是一剑,见那马长嘶一声撒开蹄子往前奔去,他一手扯了苏雁归便往小巷里跑。
苏雁归被拖得脚下踉跄,等拐过了两个弯,那白衣人将他往前一推,便歪着身子摔了下去。
苏雁归吓了一跳,脸上的笑容顿敛,连忙跑过去扶起他:“宁简,宁简!”
那被唤作宁简的白衣人借着他的力站起来,一边低促地喘息着,一边道:“快走。”
苏雁归往后头看了一眼,镇上已经吵闹了起来,四处都是人声,他也心知不妙,没再多说,扶了人便往前跑。
小巷两旁的屋子飞快地在眼前掠过,苏雁归感觉到宁简依托在自己身上的重量越来越大,他有些慌了,直到拐过好几个弯,停在一间小平房前,他才稍稍安心下来,又往后看了看,便一脚踹开了门,走到床边将床板一掀:“只能先在地窖里躲着。”
宁简的意识已有些混沌,只是皱了皱眉,便任由他扶了进去,苏雁归这才转身出门用尘土将血迹掩盖,又细细地关上了门,这才跳进床里,将床板搬回原处,利索地爬了下去。
地窖只是个很小的密室,四处堆满了杂物,等眼睛适应了昏暗,他便看到宁简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面朝下,身上一片血红,很是吓人。
苏雁归一惊,大步走到宁简身旁蹲下,有些紧张地叫了一声:“宁简?”
过了好一会,宁简才低低地呻吟了一声,苏雁归顿时放松了口气,手滑到宁简腰间,摸了一把,心中微荡,嘴里还一个劲地叫着:“宁简,你没事吧?”
宁简没有回答,苏雁归又捏了捏,目如秋水:“宁简,宁简!”
“闭嘴。”趴在那儿的人终于低哑地挤出两个字,挣扎着要爬起来,却只是动了一下,便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苏雁归这才连忙将他扶了起来,有些心虚地缩了缩手。
等一阵咳嗽过去,狭小的地窖里便只余下宁简低促絮乱的呼吸声,苏雁归看着他苍白的脸,好一会,才站起来从旁边一堆杂物里翻出个瓶子,凑到宁简身旁小声道:“我要脱下你的衣服给你上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