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开春儿,正是江南一年生计最要紧的时候儿,可是就在这时候儿皇上也叫尹继善大人放下两江总督的差事,专门儿回京来预备这些。我的八阿哥,你皇阿玛的心意、尹继善大人的心意,你可看见了?皇子大婚固然要紧,那两江总督的差事、江南的一年之计在于春,难道就都比不上你了?”
永璇一颤,面『色』已然发白。
如今淑嘉皇贵妃已然仙去,永璇又是从小受苦于这脚病……故此这些年相处下来,婉兮总是心疼永璇。若不是因为眼前这件事儿,婉兮必定舍不得用这样的语气与永璇说话。这会子看见永璇的面『色』,她心下也跟被谁揪了一把似的疼。
可是疼归疼,该说的话,却依旧还得说。就像这世上每一个当母亲的,没人当真舍得打自己的孩子;可若是孩子犯了错,不可饶恕的错儿,便是再不忍心,也得狠下心来扬起巴掌打下去。
“哟,这儿还有!原来不光要赏给福晋,福晋父亲,还要赏福晋的母亲!”婉兮继续念道:“赏福晋母衔珍珠金珥六,狐肷袍一,缘朝衣貂皮六,马一,鞍辔具。”
婉兮念到这儿,已经不需再继续念。她将那《会典》阖上,高高抬起下颌。
“行礼当日,以总管大臣将事,福晋父朝服迎于大门外。入陈仪币于堂,陈赐币于阶上,陈马于中阶下,以次授福晋父。福晋父跪受讫,率子弟等序立于中阶下之东。望闻行三跪九叩礼。”
“福晋母率诸『妇』出,序立于中阶下之西,望闻行六肃三跪三拜礼……”
“八阿哥可听清楚了?这已然不是你个人下聘礼那么简单,这已经是你福晋母家那满门的荣光!若有半点更改,那边等于是给人家满门扇了一个大嘴巴去!”
婉兮微微停顿,轻垂眼帘,“八阿哥,你四月十二即将行聘,行聘便已实际上是这‘纳征’之礼。婚聘六礼,纳征已然在第四礼,接下来就是婚礼亲迎了……八阿哥,你的婚事都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你便该明白,这已经是再无更改之理。”
婉兮说到这儿,忽然冷笑了一声儿,“哦,是我错了,我收回方才的话。原本翠鬟也跟这聘娶之礼无关。她终究只是内务府旗下的包衣,便是指配给皇子,也只能是‘皇子使女’,依旧只是官女子罢了,是不可能有这聘娶之礼的。”
“八阿哥是皇阿哥,有资格指配给皇子,行婚娶之礼的,要不是满洲世家的格格,要不就是蒙古外藩的女儿。八阿哥自然心下是明白的,故此才敢在你的大婚都已经行进到这一步的时候儿,还敢来我宫里求见翠鬟!”
永璇在袖中,轻轻攥紧手指。
婉兮叹口气,竭力按下不忍,又泠泠道:
“听说你的福晋也是庶出,故此你道之前我所念的那些赏给福晋母亲的,是给谁?——没错儿,自然是给尹继善大人的嫡福晋,鄂尔泰的那位侄女鄂氏的;而不是给你福晋本生额娘,那位张氏的。”
“八阿哥啊,这便是嫡庶有别。便是人人心下都觉得同情,却又不能不遵守的规矩。因为这规矩已经流传了几千年,不是咱们谁能给改了的。而就算翠鬟将来指给了你,也只能如你福晋的本生额娘张氏一般,为妾为婢。便是生下孩子,都不是自己的……”
婉兮黯然抬眸,“你来见翠鬟,我明白,是你对她钟情。可是放回到现实中来,我倒要问问你:你急着想要给翠鬟的,难道就是这个?你觉着她就当真想要么?”
婉兮这句话掷下来,永璇都如迎头被木棒重击。
他仰头望住婉兮,急得已是说不出话来,唯有伏地叩头。
婉兮也是心下难受,轻叹一声儿,“我知道这兴许不是你自己的心意,可是皇家历来规矩森严,你皇阿玛都打不破的规矩,你觉着自己有本事给改了么?”
“而翠鬟呢,她如今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她又如何扛得起这些?别说翠鬟了,便是当年的慧贤皇贵妃,从前在潜邸里,也因为出身内务府包衣旗下,身份只能是皇上彼时的使女……”
“幸亏她高家得用,乃为内务府着名的包衣世家,父亲已为封疆大吏之职,她便不能再继续为卑微的官女子。故此先帝才能将慧贤皇贵妃‘超拔’为侧福晋。永璇啊,这字样儿你该听得清楚,那叫‘超拔’啊。”
“故此你该明白的,便是高家那样世家的女儿,慧贤皇贵妃都只能是超拔为侧福晋,不是迎娶进门儿的。唯有出自满洲世家的身份高贵的格格,如孝贤皇后、如今的皇后娘娘,她们二位才是有资格被迎娶入门儿的啊。”
婉兮自己也是内务府旗下内管领下的女子,身份上还比不上包衣佐领下的慧贤皇贵妃,故此这会子说到这儿,自己也是黯然神伤。
永璇也同样是几乎落泪,伏在地上哀哀地道,“令额娘所说,儿臣心下何尝不明白?终究儿臣的额娘,当年在皇阿玛的潜龙邸中,也曾因为包衣出身,而只能为皇阿玛的使女……这些婚聘之礼,都并未有资格享有。”
婉兮轻叹口气,起身将那《钦定大清会典》端端正正摆在了架子上,这便抬步走下地坪来,扶起了永璇。拉着永璇的手腕,转身离开那象征皇家森严规矩的正殿明间儿,走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