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早时候,鄂常在离了永寿宫,便在御花园里见了愉妃。
御花园里有“观鹿台”,观鹿台下用苇边竹栅圈着几头梅花鹿。这些鹿有内务府里饲养的;也有皇帝带领皇子皇孙哨鹿之时,捕获的幼鹿。
暮『色』『迷』蒙,愉妃就坐在观鹿台上,定定看着这些鹿,面上神『色』也如暮『色』一样苍茫。
此台名“观鹿”,是因为天下鼎定,天子不需要在逐鹿天下,只需观赏自己的成功就够了;可是这天下,便如这鹿,对于其他人来说,却还是都要追逐,都要『射』落的。
这天下其实更有名的是“『射』鹿台”,一个是大泽乡『射』鹿台,一个是许田『射』鹿台。
大泽乡『射』鹿台,秦末陈胜以『射』鹿占王位,言“他日我若能得王位,这箭就能将鹿『射』死!”说罢,弓开弦响,一箭中鹿。
许田『射』鹿台,则是三国曹『操』昭示挟天子以令诸侯之野心。
“『射』鹿”儿子,古往今来都是寓意“夺天下”、“抢大位”。
她位下女子三丹来轻声通禀,“回主子,鄂常在来了。”
愉妃点点头,也没回头,兀自望着那鹿圃,轻声『吟』咏道:“秋随万马嘶空至,晓送千骑拂地来。落雁远惊云外浦,飞鹰欲下水边台。”
鄂常在便轻轻一笑,“愉妃娘娘『吟』咏的是明代大学士李东阳的《南苑秋风》诗。”
愉妃点头,侧眸而笑。
“我就是南苑海子人,这些鹿都是从南苑海子送来的。故此那些年在宫里,我与人不亲,倒是与这些鹿最亲。皇上便也由得我,索『性』将这御花园里的鹿,都交给我来侍弄。”
鄂常在笑笑,“愉妃娘娘是有福气之人,尚且如此。那如我这样儿的,家族虽然余威还在,可是伯祖父去年被从贤良祠中撤出,他老人家身后的声誉已是毁干净了;况且我阿玛,还是被皇上下旨赐自尽的——我这样的人在宫里,更只能如蝼蚁偷生。”
鄂常在的父亲是鄂乐舜,也就是鄂敏;而鄂敏是鄂尔泰的侄儿,故此鄂尔泰便是鄂常在的伯祖父。
愉妃听了不由得苦笑,“鄂常在若如此说,那永琪的媳『妇』儿呢?她与你是堂姊妹,她也同样是鄂尔泰大人的孙女。若你都要蝼蚁偷生,那永琪被指了这样一门婚事,我又要如何敢想他在皇上心中的位置了去?”
鄂常在眸中泪光一转,“她与我都是伯祖父鄂尔泰的孙女,可是她好歹与我不是同一个阿玛。我阿玛是朝廷罪人,被赐自尽;她阿玛鄂弼此时却还是四川总督、西安将军。”
“她便是没有了祖父的荫蔽,单凭着她阿玛,却也还是够资格指婚给皇子的。愉妃娘娘倒不必与我一样自怜自哀。”
愉妃轻叹一声,伸手拉住了鄂常在,“却不管怎么说,此时你我都已是一家人。你与我在宫中,已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咱们的荣与辱,都劝都系在永琪这孩子一人身上了。”
鄂常在的眼底泛起些光芒来,“皇上对五阿哥极为器重,宫外对五阿哥的赞誉也是如云而起……五阿哥必定是个有福气的人,愉妃娘娘更是福气在后头。”
愉妃淡淡笑笑,“既然都是一家人了,咱们便不必再说两家话——鄂妹妹,你我心下都该明白,将来咱们有没有福气,都只在永琪又没有机会承继大宝。”
“若他有望,你堂妹、我那儿媳就是正宫皇后,你鄂家便也成了皇后戚畹之家。那将来永琪必定会给鄂妹妹你尊更高的位分。鄂妹妹啊,你就等着老来享福吧。”
鄂常在眼睛也是微微一亮。
愉妃随即却又轻叹一声,“可是如果永琪不能承继大位呢?我这个额娘,能到妃位,看样子也已经是到头了。这宫里子以母贵,我却再也帮不上永琪什么,只能眼睁睁看着我的孩子排位在嫡子永璂、纯贵妃的永瑢、淑嘉皇贵妃的永珹、永璇、永瑆……还有令妃的永璐之下。”
“便是将来成亲分府、分旗,包括封爵,他都不及这几个皇子。”
大清的宗室爵位分十二等,即便是皇子也没有说固定一定是亲王的;还有不少皇子起封不过是贝子、贝勒。爵位不同,便俸禄、连同分到的佐领、人户都有很大的区别。
夜『色』越深,愉妃眼中的夜『色』便越发深沉,“所以这会子,我还要求鄂妹妹帮帮我,咱们联手一起来帮帮永琪。”
鄂常在轻叹一声,“……愉妃娘娘放心就是,我这就是刚从永寿宫回来。我自知自己在宫中人微言轻,皇上也根本忘了我的存在一般。这会子咱们能帮上五阿哥的能力有限,所以我才想要尽心去服侍令妃。”
鄂常在忍不住抬眸望住愉妃,“其实愉妃娘娘这些年与庆嫔同住一宫,缘何就没借着庆嫔,与令妃早早交好起来呢?反倒是纯贵妃、淑嘉皇贵妃她们,原本与令妃打是打、斗是斗的,可是到头来,她们反倒更为亲厚起来了。”
愉妃黯然垂眸,“『性』子不同吧……我原本也不是擅长与人交往的『性』子,我没有纯贵妃她们的八面玲珑。再加上我本就不得宠,且当年永琪来得——叫皇上不高兴,我便再也不敢随便与人交往,只想关起门来只好好顾着我的孩子就够了。”
鄂常在也只能轻轻摇头,“愉妃娘娘的话,我自己也是感同身受。我自己何尝不是如此呢?只想关起门躲起来,不惹火烧身就够了,哪儿还敢主动掺和进她们的事儿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