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楚歌刚处理完他的第二个案件的时候,陆恒已经开始过自己的第四世了。
乞丐这个身份的扮演过程,显然与其他身份都不相同。
每次开局,陆恒所遭遇的情况都有所差别。
第一次,他出生在一个佃农之家,从小住茅草屋、给地主放牛,参加过徭役,侥幸回到家中后娶妻生子,眼瞅着生活水平要提升了,但最终一场大灾,自己跟家中儿女都没能逃开,吃观音土被活活胀死。
第二次,他出生在一个自耕农的家庭中,生活条件明显比佃农好了很多。但没想到,活的时间更短,因为幼年时期就遇到了一场突如其来的旱灾,赤地千里,家中人接二连三地要么饿死,要么病死,直接团灭。
第三次,出生在一个富农的家中,本来日子过得还算不错,勉强也能称得上是有声有色,但遇上了官吏的横征暴敛、层层盘剥。
朝廷有命,但下面层层加码,朝廷加征一厘,到行省变成三厘,州县又变成八厘,到了胥吏这里甚至变成一分还多,最后整整翻了几十倍。
普通小农之家卖房子、卖地甚至卖儿女都根本缴不起,只能背井离乡。
跟着父辈出逃,家中的家产几乎全都无法带走,房屋、田产、农具、被褥等等只能全都抛下,只带上了少量细软。到一个地方落脚之后,又得重新置办。
结果没过多久,又遇上横征暴敛,这次没能逃走,被关入大狱,家破人亡。
这次,已经是陆恒所经历第四世。
所以他对于这一切,已经变得相当麻木。
唯一的好消息在于,每一世的长度都并不长,是以一种碎片化的方式经历的。
第四世,又出生在一个佃农家中,这次在幼年时期来了涝灾,洪水一过,将家中仅剩不多的亲人全都冲得妻离子散。
陆恒靠着抱住一棵大树勉强活了下来,但再回首,曾经的村庄已经是茫茫泽国。
走了很远之后发现附近有个破道观,进去想讨要一点吃的,却发现早已荒废,遇到两个饿红了眼的贼人,不由分说将他打倒。
至于后边会发生什么事情,陆恒也不太敢想象。
第五世,总算跟盛太祖的经历沾了点边,在家中亲人因为瘟疫死绝了之后,陆恒几经打探找到了一处寺庙,出家当了和尚。
但过了没多久,饥荒又来了,连寺庙里的老和尚也饿得浑身浮肿两眼发黑。于是,陆恒和一些其他的小和尚就被轰了出去,自生自灭。
虽然是去化缘,但实际上就是出门要饭而已。顶着个和尚的头,不见得就比乞丐好使。
于是,陆恒只好拿着破碗,漫无目的地走。
大灾之后必有大疫,附近的村庄早都已经十室九空。
陆恒拿着个破碗陆陆续续地走了三十里,中途也没见过几个活人。幸运的时候能要到一个半个发馊的馒头,不幸运的时候就挨一顿打。
最终在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他精疲力尽地摔倒,之后就再也没爬起来。
到了第六世,他也懒得再重新来一遍之前的步骤了,干脆拿个破碗偷了点粮食离家出走,提前过上乞丐生活。
这次他提前往附近富庶的州县走,看到饥荒来的时候,成千上万的人没有吃的,饥民冲击衙门,县令理直气壮地说:“你们为什么没有吃的?城里有的是,我就从来没饿过。”
于是愤怒的饥民怒冲衙门,赶走了县令,抢了大户的粮食。
但过了不久,县令带兵归来,将之前那些饥民的头目全都抓了起来,斩首示众,还将尸体挂在城门,以儆效尤。
除此之外,他也看到豪族指使手下当街打死百姓,却好像没事人一样,根本没有府衙敢治罪;县令横征暴敛、生活奢靡,好不容易上级官员来视察,巡视一番之后便你好我好地离开了。
更别说高人一等的北蛮人肆意虐杀,只剩残肢遍地,良田变成草场。
他也曾与其他的乞丐闲聊,听人说,将县级以上的官员抓起来全都杀头,也不会冤枉几个。
而陆恒则是附和说这种说法不准确,准确的说法应该是:所有县级以上官员全都抓起来杀了肯定有冤枉的,但是隔一个杀十个肯定有漏网的,引得其他的乞丐纷纷拍手赞同。
陆恒走遍了很远的距离,也接触到了很多的农民。
而就他所见,這些百姓身上的疾苦,只有極少數是懒惰或者走背运。
因为在这个时代,勤劳是活下来的必要条件,不勤劳的人早都饿死了,也坚持不到现在。
而他们如此勤劳、终日劳作却依旧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绝大多数原因还是在于那些高高在上的官僚。
有时候他也会跟落魄的读书人或者其他有点文化的乞丐闲聊,说是如果有这样一条法律:凡是被官吏欺压的百姓,都可以头顶律法进京告状,沿途官员凡有敢阻拦者皆斩。那该多好。
而对方或是哈哈大笑,或是像看疯子一样地看着他,觉得他是烧糊涂了。
官吏本就是皇帝的爪牙,皇帝与官吏本就是一体,又怎么可能让百姓状告官员?一个普通百姓也敢进京面圣?何等的痴心妄想。
当今的世道,就是官吏随意將百姓抓入大狱随便罗织个罪名打死,也是天经地义。
陆恒也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拿起自己的破碗,将里面那个发馊的馒头给了身边的乞丐,同时再度庆幸自己拿了“忍饥挨饿”的天赋。
……
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