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是很微妙的事情,所以才会有“人心难测,海水难量”这样的说法。
悬赏通缉魏昊的告示遍布全城,海捕文书从中枢传达各部,而后通传都畿之地,将来还会告知天下。
但其中有一个很核心的问题,那就是为什么要通缉魏昊。
行刺李怀柔这位宰辅重臣,只是一个行为,只是一个结果。
那么,原因呢?
狂性大发也好,早有嫌隙也罢,总要有一个原因。
可一时间拿不出来原因,于是临时拼凑的理由,却是个万能的“谋大逆”,说的是魏昊意图行刺二圣,而门下省侍中李怀柔,则是冒死挡下暴徒魏昊的致命一击。
以宰辅之身,避免了天下缟素。
功德无量,毅然决然。
整个事件中的李怀柔,被重塑了形象,原本就不错的官声,在二圣的中旨嘉奖勉励之下,连李怀柔府上的族人、家奴,都以为自家老爷真的做出了如此心怀大义的举动。
可有一批人,是完全不鸟的。
一是勋贵,二是读书人。
谎言之所以是谎言,就是不管你怎么裱糊,有了漏洞之后,最终就是千疮百孔,流传到坊间之后,那更是成了笑话。
“匹夫一怒,血溅五步!魏大象当真是手段了得!”
“当日大元宫三问李怀柔,而后一刀毙命,我乃是亲眼所见,就是冲着李怀柔去的,跟皇帝全无干系。”
“说起来,魏大象跟李怀柔往日无仇近日无冤,为何要行刺?”
“嘿,当时进士科的离高座最近,我听得真切,魏大象那三问,事涉两桩往事。一是旧年太后过寿的‘凤诞镖’,二是那‘化龙纲’。”
“是了,此事去年也是有所耳闻,不曾想竟然跟魏大象还有干系?”
贡士们如今也不能随意走动,都被圈禁在贡院和太庙之间,屋舍往来方便,索性就是吃饱了没事干闲聊。
再加上这一科贡士跟魏昊都是同年,将来能不能做官都两说呢,同年中出了“大恶人”,这可是减分项,万一李怀柔的徒子徒孙刚好执掌某个衙门的人事,一问你是跟魏大象同年贡士,那保不齐就要穿小鞋喂蛆。
所以新科贡士们都是心态光棍,要说埋怨魏昊,多少有一些,但埋怨只是埋怨,能考中贡士,眼界没有那么浅,自有一番计较。
“我道去年太后寿诞竟然有恁大排场,还在大河之南修了园子,开挖了‘鸾凤池’,这钱原来不是内帑?”
“李相公还真是有些本事,‘凤诞镖’……”
有些不同地区的贡士,都交流了起来,发现不仅仅是江尾道有“凤诞镖”,诸如“关内道”“江中道”“江头道”几个府县,都有“凤诞镖”。
略作计算,竟是有四千多万两。
不算其实还好,算了之后,园舍大厅内陡然死寂,一群贡士都是愕然。
“会不会算错了?”
“那可是四千多万两……不是四十万四百万,那是四千多万两啊!‘龙骧军’‘虎贲军’‘飞熊军’筹措的粮饷,总计也不过是三百多万两,这还是……”
“收声!”
忽地,园舍大厅外传来脚步声,巡逻的大戟士走过之后,面孔涨得通红的几个贡士猛然拍案而起,他们原本就不是一个地方的,互相说话口音都天差地别,可如今却是同仇敌忾起来。
砰!
一个进士科贡士拍案而起:“‘凤诞镖’绝对不止四千多万两!四千多万两啊,家父一任县令,一年不过是百四十两俸禄。我全家十三口人,一个月开销三两出头……”
越算越火大,竟是有大量贡士串联,互相打听“凤诞镖”的事情。
有些如“天南道”的贡士,因为口音很重,跟其余同年不怎么交流,这光景聊起来之后,有个天南道海阳府的明法科贡士奇怪道:“海阳府的‘凤诞镖’,前年就开始筹措,珍珠有二十四壶。”
一壶珍珠大概是五十颗,这是有标准的,以一寸半的珍珠为基准,要大不要小,够五十颗就是一壶。
二十四壶就是一千两百颗。
通常这么大的珍珠,一个蚌壳未必有一颗,而且采珠不易,在天南道海阳府,采珠本身就是高风险行业。
每年被海水吞噬的采珠工,数十人总是有的。
采珠为业的村落,鲜有人能活过四十。
那贡士说起此事时,只是觉得日子艰难,何必这般盘剥地方。
然而当听到江尾道、江中道等等地方竟然也有“凤诞镖”时,这贡士气得须发皆直,双目圆睁:“安敢如此欺人——”
咆哮怒吼过后,一切又归于平静,刹那,尽管没人多说一个字,可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魏昊。
有些事情,对他们来说,怒了也就是怒了,待做官之后,再好好善待一下百姓,也算是一番弥补。
这是他们的想法,也是他们的现状,让他们行匹夫一怒……
不敢,也不能。
他们还有家族,还有亲朋,还有好友,甚至奢望一点,他们还有将来。
但是,魏大象这么做了。
匹夫一怒,宰辅当诛!
不是没有贡士自欺欺人,说“凤诞镖”跟李怀柔兴许全无干系,但这种自欺欺人,让他们自己都觉得羞恼。
于是又更佩服魏昊起来,再回想当日的平凡一击,竟是热血沸腾,仿佛那一击,那一刀,是自己的意念融合其中,是自己也匹夫一怒!
大概是为了掩饰尴尬,众人又聊起了“化龙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