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长歌一行走进大堂,里边乱得很。偌大的四方厅堂里,桌椅摆得横七竖八,毫无规则,但说它乱,却并非因为桌椅摆设,而是因为里边的人。
还不到晚膳时间,但里边已经坐了许多人,许多乱七八糟的人,各门各派三教九流,服饰百变方言各异,混杂在一起,悠闲地喝着茶,三五成群地谈天说地。他们向东北角聚拢,那里有说书唱曲的老先生,穿着灰蓝衣衫,戴着黑色幞头,目光炯炯地,正以沙哑但洪亮的嗓音,有声有色地讲述着传奇的故事。
就在温晴向柜台后的掌柜打听苏善君的时候,有人从楼上喊:“郭兄弟!你怎么在这?”
中气十足的嗓音,刚硬如铁,郭长歌抬起头,搜寻那声音的来处。郭长歌认得那声音,说话的正是苏善君。他从木栏杆后探出半截身子,惊喜地笑着,随即向楼下几人招了招手。
“苏大哥,我把你女儿送来了。”郭长歌找她的时候,苏霁月躲在了二楼看不见的死角。
苏善君赶忙起身下了楼,总算见到了女儿。他想到女儿这些天的顽皮胡闹,举起了手掌,作势要打,但当怒冲冲走到她身边,却只是伸手在她头上轻轻摸了摸。
“爹。”苏霁月本来吓得缩了起来,被摸头后松了口气,撒娇似的叫了这么一声。
“哼,”苏善君一甩手,将双手背到背后,满面怒容地说,“谁让你跑来云州的?”
“女儿想来嘛,爹不带我,我只好自己来了。”苏霁月走过去,两手抓住了父亲的手臂。
苏善君将她甩开,“你若好好待在家里,百川他……唉……”
“是陆师哥他自己要一路追着我的,我又没让他……”
“闭嘴!”苏善君愤怒地打断她。
苏霁月不敢多说了,低下了头,脸上的神情就像马上就要哭了似的。郭长歌在旁冷冷瞧着,真不知道她这副委屈模样是怎么能装出来的,实在不得不佩服。
他感叹着摇了摇头后,对苏善君说:“苏大哥,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苏善君看向他,脸上挤出礼貌的笑容,正要回话,他女儿先惊讶地喊道:“你叫我爹什么?”之前郭长歌已经喊了一次“苏大哥”,苏霁月还以为听错了,这次可是听得清清楚楚。她怎么会知道这两人喝酒时称兄道弟,到现在竟还作数。其他几人也都有些诧异,又想郭长歌此人虽然还算是守礼,但却并不重礼,他与年长之人平辈论交,好像也不算是什么不可思议之事。
郭长歌没理苏霁月,苏善君也不理,他微笑着,抱了一拳说:“郭兄弟,小女顽劣,光顾教训她了,怠慢了几位。”
“无妨无妨。”郭长歌说着,心想你完全舍不得打,只摸了摸头哪能算教训。又想你实在算得上是一位慈父,有一位这样慈蔼的父亲,女儿会如此顽劣也就不奇怪了。
“不如带你几位朋友随我上楼去,我们坐下说吧。”苏善君提议。
郭长歌点点头。“也好。”
郭长歌他们来之前,苏善君本在二楼的茶座喝茶听书。那桌子太小,现在他们换到了二楼的另一张大桌。众人入座,苏善君本来在喝的一壶茶一倒之下发现空了,便吩咐小二上了新茶,又端了各色茶点上来。
“小女霁月这几天给几位添了不少麻烦,实在抱歉得很。”苏善君向众人敬茶表达歉意。苏霁月闷闷不乐地坐在一旁,一言不发。
其他几人都喝茶回敬,只有方元一直盯着苏善君,忽然缓缓摇着头,喃喃道:“不是他。”
此言莫名其妙,但郭长歌明白他在说什么。方元在当“cǎi_huā贼”的时期,曾打过苏家女眷的主意,那夜潜入拂柳山庄后被一剑术好手追杀,险些丧命。此后一直引以为耻,至今耿耿于怀。方元记得那人身材高瘦,现在见了身形粗壮匀称的苏善君,自然确定那晚的剑客并非是他。
这一点郭长歌并不惊讶,那天晚上方元说起此事时,郭长歌就曾与他说过,苏善君的外形与他所描述并不相符,所以那夜将他打得屁滚尿流的人,只可能是苏家的家主,“仁侠”苏良弼。
“苏大哥,我们这次来找你,是想让你带我们去拜访苏良弼前辈。”郭长歌说。
“哦?”苏善君问,“几位想要去见我的兄长,不知所为何事啊?”
“我们想仔细了解一下苏素染姑娘失踪一事,希望能为寻找苏姑娘一事尽些微薄之力。”
“几位都是少年才俊,有几位的相助,寻找素染一事也更有指望,苏家实是求之不得。”苏善君笑道,“家兄在城外设了营地,我一会就带几位过去。”
“那我们这就动身吧。”郭长歌催促。苏素染失踪那天的细节,当然也能向苏善君询问,但一来苏良弼对自己女儿失踪一事定然更加清楚,既早晚要去见他,郭长歌不愿听两个人说同一件事来浪费时间;二来郭长歌有些信不过苏善君,这个侄女失踪了,却还能悠闲地喝茶听书的家伙,在现在没有任何明朗线索的前提下,郭长歌甚至有些怀疑他。
郭长歌仍清楚地记得那天与苏善君喝酒,他说过的那些话。
他说:“何止美貌比不过,才学、谈吐、武功、性格、能力,甚至女工,霁月她就没一样能与素染相比的,可偏偏她们又都是苏家的女儿……如果素染是一朵娇艳的花,人见人爱,那么霁月最多就只是花儿旁的一片绿叶,虽也不惹人讨厌,但似乎天生就是为花儿作陪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