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就下起了秋雨,大明宫的景色立时变得朦朦胧胧,宫殿顶上雕琢成奇珍异鸟尾巴的檐牙受了雨水的滋润仿佛更加活灵活现,变得有了灵气,雨水顺着上面往下流,恍若眼泪。
关中的秋季雨水算少的,这回没起风、雨也淅淅沥沥,却让长安城多了几分婉约的气氛。所谓一场秋雨一阵凉,今上午的温度明显又低了一大截。不过人们信“春捂秋冻”,认为这样能少生病,所以大臣们穿的衣服和昨日也差不多,只有年纪太大的才增了件单衣。
张说站在政事堂内院的屋檐下看雨,他也感受到凉气袭人,便伸出手指在鼻子下面搓了搓,据医书上说这样能降低染上风寒的机会。正值大家暂时休息的空档,张说之后窦怀贞、程千里二人也跟着出来走动了,俩人陪站在屋檐下言行举止之间能体现出老练的恭敬和随和。他们一个是外戚,一个是老早就投靠太平公主,在她面前什么也敢说的窦怀贞,能在上位者面前阿谀奉承得宠那也是能耐。唯独张说什么也不是,而且当初政变之前还站错了位,曾跪在宫门口哀求胜利者的宽恕……但又怎么样?旁边俩老小子还不是要对我恭敬。
“杜暹取营州是一大功,可后来干的事确让朝里挺失望的。”张说一副伤春悲切的表情叹了一口气。
程千里若有所思地说道:“杜暹是挺有分寸的一个人,但他本身带兵出身,恐怕是受了部将的怂恿才至如此。特别是明光军的将领,身为北衙禁军之列,今后除了皇帝御驾亲征恐怕鲜有再出关立战功的机会,此时还驻扎在边境定然是静不住的。”
张说道:“兵权在杜暹手里,他不同意,部将们还能自己去挑起战端不成?”
相比张说的军事阅历主要在兵部做官,亲自带兵的时候少;程千里以前可是同样在西域、河陇带兵打仗的,他就很体谅杜暹:“杜暹掌三镇兵权,营州不稳,责任重大。若不能服将士的心,如何能维持局面?兵权是一回事,但不能全靠那玩意。”
张说听罢心下有些不快,刚才他提起这件事的初衷可不是听这些理由,于是拉长了马脸,撸|了一把大胡子一言不发。张说对程千里很不感冒,一开始他做兵部尚书的时候怕程千里功劳太大压在了自己头上,就因此产生了一些勾心斗角的事儿;上次政事堂和内阁斗,又因为程千里临阵退缩把机会白白给了身为内阁阁臣的杜暹。总之张说觉得此人难以驾驭。
再说内阁那几号人,其中有个王昌龄才二十出头,张九龄杜暹一个有点名气一个有点军功,但也不是什么了不得之辈,苏晋那瘸子有拥立之功仅此而已!这帮人作为薛崇训的嫡系沾光升官加爵也没什么不公道的,但是薛崇训的策略明显是想用内阁架空元老们的一部分权力,会发展到哪一步还未可知。张说心里一个声音是,老子在官场摸爬滚打几十年一步步走上来,难道以后还要对几个后辈点头哈腰?!
窦怀贞见状,笑了笑说道:“此事何难之有?杜暹只顾武将们立功,不顾国策胡干,朝里几个人满意的?他无非是仗着今上替他撑着,不然早被换下来了。这几天今上不是离宫让太后(太平公主)决定大事吗……”
张说一面听一面琢磨:正好窦怀贞挺能讨太平公主欢心,如果能怂恿窦怀贞在她面前晓之厉害,确是个好办法。当然“晓之厉害”的话张说自己是不想去说的,杜暹还倒不了台,等他回来不得说咱们“谗言”?而窦怀贞不同,什么谗言不谗言他根本没那概念,要是他能去最好不过。
但窦怀贞是那种装聪明的人,你笑嘻嘻叫他去干什么,他得一副什么都明白的样子以为你要害他,非不:“杜暹一个阁臣,今上让他去带兵不过是临时的差事,他非得顾着部将的军功和自己的威望,要军中的威望干什么?”
程千里忙道:“还不至于这样,咱们如此这般议论他,恐叫人多心。”
张说没好气地说:“反正咱们政事堂的人以后都对内阁唯命是从行了。我下午就进宫去见太后,将这事儿说说,咱们大晋朝是不是要不顾后果四处挑起战端一个劲对外用兵。太后是明白人,定能明白老臣的一番公心。”
窦怀贞摸了摸胡子,心说:这可是向太平公主表忠心的好机会,张说这老小子真会左右逢源两头讨好,他平日还好意思说我善于奉承?
窦怀贞想罢忙劝说道:“中书令消消气,您这样说反倒说得太严重了。这种事只需要在太后面前旁敲侧击稍微进言,自然就有结果。他杜暹手握十几万兵马,还不知放低姿态,大张旗鼓贪功,禁得起几句话?”
张说一本正经道:“老夫一颗公心,有事就直说、说明白,何须用那弯弯绕绕的门道?”
“是,中书令是直快人……要不这件事让我去说成不?或许效果还好点。”窦怀贞忍不住把心下的打算给露了出来,“我身为宰相,这点事也是份内。”
张说伸了伸袖子,动作好像要拽住窦怀贞一样,坚持道:“我是中书令,这样卖力不讨好的事怎生好让窦相去?”
果然越作势要拉住窦怀贞,他就越想去干。窦怀贞一个劲请命,只说自己有办法,效果也会好。俩人客套地争执了一会儿,唯有程千里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看着院子里的雨幕,如同要作诗一般。
最后张说大肚地“让”了窦怀贞这份好差事,让他去谗言封疆大吏。窦怀贞也不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