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禁《儒商》的话,夏伯严还真说过。而且不是在家里说说嘴而已,他还以自己的名义给通闻司递过条子。只不过不是在今日,而是七天之前,《儒商》第一期问世的时候。/p
那一天散值回家,夏伯严在晚膳的餐桌上看到了《儒商》首期,而后大为光火,只觉得报上的幼稚言论简直有辱圣人之学,跟那些低俗的小报没什么区别,甚至危害更大。/p
于是第二天一早,上早朝的路上,夏伯严就遣了亲随送一封短信到通闻司,让王鹤把《儒商》禁了。夏伯严当时觉得监管京中报业本就是通闻司的职责所在,而这份《儒商》看起来也与朝堂上的争斗无关,王鹤不至于连这点面子都不给。/p
那个时候,他并不知道《儒商》是张府出品,而《京华周报》的号外还没开始发放,夏伯严也不知道天子昨日出宫私访,还夸赞了这份《儒商》。/p
等看到了号外,夏伯严的心思全放在天子微服私访和巡查京中衙门上了,也没想起《儒商》这档子事来。即便后来得知《儒商》的创办者是张启真家,夏伯严也只是感叹好好的儒臣掉到了钱眼里,户部尚书果然不好做。而天子夸赞《儒商》,应该是在拉拢张家,或是有意贬低儒学,亦或是二者兼有。/p
不管这里面有什么阴谋诡计,天子刚刚称赞过的报纸,那是无论如何也禁不了了。夏伯严只当自己的那张条子丢到了水里,却没想到它会被人利用,反噬自身。/p
其实真要说起来,夏伯严选择那些争议论题来做文章的时候,心里也不是没有过顾虑。不过由于第一期儒学正论得到了很好的反响,盛京报馆收纳读者留言的信箱都被塞爆了。夏伯严公务繁忙,但还是把儿子筛选整理过的读者留言从头到尾读了一遍,内心还是很有成就感的。瞧瞧这些年轻人,提问进退有据,还隐隐表达出了对自己学术倾向的支持,期望聆听更多教诲,并引以为立身格言。/p
吾道不孤啊!/p
这些年一心扑在政事上,学问一途却有些止步不前,夏伯严几乎已经忘了学海弄潮踏浪尖的雅趣了。可现在想想,儒学与政治完全可以是相辅相成的啊!看看这些学子的留言,有虚心求教的,有不吝溢美的,还有想要把儒学理论和近期的朝政联系在一起的。/p
若是能用自家的学问开宗立派,信服天下,并以此为依据,那么朝政上对天子的压制就会更加稳固了。到时候夏学成了众望所归,即使他离开了相位,也会有后继者继续用他的理念引导朝政,制衡皇权。如此一来,天下大治,指日可待!/p
带着这样的抱负,夏伯严抛开了小心,在读者留言中挑了几个最有争议性的问题,一连做了几篇文章,宣扬自己的学政理念。/p
他知道,现今儒门宗派繁杂,自家的观点肯定会与一些大儒有所出入,甚至互不相容。就这么公然登报,再加上顶着宰执之尊,很容易成为众矢之的。/p
但那又怎样?不服来辩嘛!舌战群儒的勇气,夏伯严又怎么会没有呢?只为正道,虽千万人吾往矣!/p
所以新一期《盛京正报》出版后,夏伯严就一直在等,等着儒门同道的反击,并打算一句一句地驳回去。/p
然后,他等到到的居然不是《京华》,而是《儒商》。不过两天时间,反应可以说是很快了。虽然张家这么旗帜鲜明地唱对台戏让夏伯严有些始料未及,但想想张启真所学所崇和自家也有不少出入,便宽心释然了。这就是儒家内斗,手谈切磋罢了,来得正好!/p
夏伯严拿到报纸正好是在午休的时候,他也有闲暇来构思反击的文章。/p
“郑源的言辞犀利,却有诡辩之嫌。文章倒是气势汹汹,但避重就轻,怎能站得住脚?……唔,朱栖此言倒是有些道理,不过援例太不严谨,应该可以从这一点入手一驳到底。哈!这是谁的文章?老夫故意卖个破绽,他就急冲冲地往陷阱里钻,这人真当得起大儒之名吗?”/p
夏伯严用毛笔在报纸上直接批注圈点,已是文思泉涌。打算今日散值回家就把文章做好,好好跟这几位京中大儒打打擂台。/p
他并没有注意到中书省的署衙之外传来些许喧闹,也没注意到来往的书吏远远地交头接耳,指指点点。/p
直到散值的时候,宰相车驾回府,行至夏府门前,夏伯严才发现有些不对劲——这街上墙上,哪来的这么多纸张?上面密密麻麻地好像还写了字。是最近兴起祸乱市容的小广告吗?不对,字也太多了!/p
再抬头一瞧,有几个书生正一边飞洒着写满字的纸张,一边躲避夏府家丁的驱赶。夏府门前还有不少驻足观望的百姓,叽叽喳喳地,也不知道在议论些什么。/p
夏伯严让亲随捡了两张纸来,定睛一看,这不就是《儒商》之上刊登的文章吗?他今天中午才看过,绝错不了的。/p
“到底怎么回事?”夏伯严叫来了管家,喝问的声音十分冰冷。/p
“老爷,您不是让通闻司封了份乱说话的报纸嘛,有些读书读傻了的措大不明事理,替他们抱不平呢。老爷不必担心,闹事的都已经抓去顺天府了,现在还有衙役在府外巡哨,不会让他们扰了老爷的清净的。”/p
“封了报纸,难道是《儒商》吗?”夏伯严重重地把捡来的纸张甩到管家身上,怒喝道,“一派胡言!本相何时说过要封那《儒商》?”/p
“老爷息怒啊!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