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其音并不晓得张家已经完全站在了她的一边。她只知道《京华周报》第五期发行的当天,越国公蒋成济再次请求朝廷拨款研发新式战船的奏章送抵通政司,并立刻被拿到早朝上讨论。/p
早朝的具体情形,沈其音听王鹤详细地叙述了一遍。听完之后,沈其音是又气又乐——这个老夏,已经偏执到了一种病态了。/p
在户部尚书张启真明确表示如今的国库有余,可以挤出一部分钱粮增强海防的情况下,夏伯严依旧坚定地反对这一请求。/p
“有余?不过百多万两的银子而已。而我大成之广,哪里不需要钱粮?眼看中原和南方就要进入雨季,河道可清了?河堤可修了?一旦洪水泛滥,百姓死伤何止千万?国库既有余钱,也该用在紧要之处。如今佛朗机新败,缺兵少舰,自保尚且乏力,根本没有叩边的迹象。海防固然重要,却非当务之急。而洪患即在眼前,老臣恳请陛下降旨,国库拨款,兴修水利,以应对夏秋之汛。”/p
夏伯严的话乍一听似乎有理,但实际上却是在强词夺理,混淆视听。王鹤听不下去,立刻站出来反驳:/p
“兴修水利,朝廷每年都有专项拨款,今年又怎会例外?张老尚余银,必然是计算在水利专款之外的银两。河堤当修,海防也不可不虑。微臣以为,国库之余,正当用于改良战舰,固我大成海防!”/p
因为五品官变成了六品,王鹤在金殿上的排位变得十分靠后,几乎挨着殿门。要不是言语铿锵有力,大殿深处的天子和班头的宰相都未必能听得清楚。/p
年纪最大的张启真勉强听清了王鹤的话,点头道:“的确,兴修水利的银子已经拨出来了,随时可以调用。”/p
张启真看似就事论事,但实际上选择在此时出声,已经算是对王鹤的一种支持了。/p
而夏伯严听到王鹤的言论则十分不屑地冷笑一声,然后说道:/p
“水利年年兴修而洪泛不止,正是因为朝中钱粮不济。如今国库有了余钱,正当加大投入,精修江河沿岸的各处堤坝,以图彻底杜绝洪患,一劳永逸!”/p
没等王鹤开口,另一位位置很靠前的文官绷不住了。工部尚书林志安惴惴不安地站了出来,抢着说道:/p
“启奏陛下,清理河道,增筑河堤并不只是增派钱粮就能一劳永逸的。营造技术,民夫数量,甚至天时气象都要纳入考量之中。况且天下河川之多不可胜数,水文之繁变幻莫测,即便倾全国之力也难以一劳永逸……请陛下明鉴!”/p
林志安真不是故意跟宰相唱反调,他只是怕背锅。兴修水利那是工部的业务,万一真如夏伯严所说,多给他拨那么一两百万银子,就要求杜绝洪患,那该怎么办?别说天下洪患了,就一条黄河,一条长江,谁能保证猛修一年河堤就一劳永逸的?到时候出了事,第一个担责任的可不是夏伯严,而是他林志安啊!/p
所以平日里存在感极低,谁都不得罪的工部尚书为了自保,也不得不站出来把话说清楚了。/p
被专业人士当场打了脸,夏伯严脸都没红一下,淡定地说道:/p
“老臣所言是‘以图’一劳永逸,岂不闻‘法乎其上,则得其中;法乎其中,则得其下’耶?加大钱粮投入,以一劳永逸的态度精修水利,即便洪患不可杜绝,至少也能减轻危害,换取江河沿岸几年的安生。”/p
“此事怕也难有太大成效。”林志安似乎抬杠抬上瘾了,又一次拆了宰相大人的台,“各地要准备夏收夏种,能调集的民夫数量有限,即便多了钱粮,没有人手也难成事。倒不是说钱粮多了也无济于事,只是想要倍功于往年还是有些困难的。”/p
林志安是铁了心要给工部减压,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夏伯严被人连着两次驳了脸面,心情也不是太好。可他依然没有放弃自己的意见。/p
“人手不足,可以调各地守军帮忙做工,在常饷之外多发一份工钱,再调地方上的文官入营监军,想来不至生乱。日后各地开荒救灾,打井抗旱皆可按此例,额外消耗的钱粮自有国库补齐。国库银钱终归有限,该用在实实在在的为民谋利上,而非铸造凶器,挑起战事!”/p
夏伯严算盘打得响,这样一来,国库多出来的银子用在了民生而非武备上,又可以借机推动文官监军,两全其美。/p
可他的一番话还是遭到了最激烈的反驳。/p
“挑起战事?敢问三才湾之战是我大成挑起的吗?佛朗机人至今仍侵占着大成的土地,奴役着大成的百姓,难道就要坐视不理吗?”/p
王鹤的怒吼声从殿门处一直震到大殿深处,夏伯严却丝毫不为所动。东宁岛佛朗机的事情该如何应付,他早就准备好了一套说辞。/p
“东宁为一,则天下当百,岂有因一废百的道理?东宁岛自然是要收复的,但不能仓促行事而致祸乱天下。如今河堤不固,饥民无食,却要将有限的钱粮用在武备上,如此轻贱苍生,不顾黎民死活,必将遗患无穷啊!”/p
而王鹤往前走了几步,再次提高声调,反驳道:/p
“遗患无穷四个字,该是下官奉劝夏相才是!佛朗机人狼子野心,不但在沿海掳掠我大成子民,还大举进攻三才湾,妄图歼灭大成水师,其所图难道只是一个东宁岛吗?三才湾一战,佛朗机人虽惨败,损失的却只是几个行省的舰船而已,此后随时都可能有其他行省的援军抵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