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襄第一眼望见的,是在大殿正中正襟危坐的龙袍少年,约莫十五六岁,模样俊朗又稚气,面容却似乎笼罩着一层灰雾,有雍容华贵的气质,也有让人难以冒犯的气场,自然便是当今皇帝了。
可是在皇帝的左边,突兀地安置着一尊宝座,端正地坐着个四十几岁紫袍戴幞头的官员,四方白净脸,两道一字眉,眉梢向上挑,透着冷峻和傲岸。他神情肃穆,目露精光,气场竟比皇帝还强势几分。
陆襄不觉一怔,不知这幅诡异的情景是怎么回事,太上皇?可先皇早已驾崩,而且他衣饰又不对,他这身像是宰相的朝服啊,宰相怎跟皇帝平起平坐?
正疑惑忐忑时,陆襄陡然听得高堂上一声大喝:“大胆民女!见了圣上,还不跪下!”
陆均这一喝真如惊雷般轰进陆襄耳中,仿佛带着雷霆威严,她身子一颤,扑通跪地,额头不禁冒出冷汗,低下头去,不敢再正视圣颜——在梅玄桢面前都没有如此紧张。
此时,四周所有目光都投聚在陆襄身上,目光中几乎全是诧异——听说解救睿亲王府的是女中豪杰,又是司天府侍卫,可见到的却是个十几岁小姑娘,衣服脏污,头发蓬乱,手脚拷着铁链,像个囚犯一样目光怯怯地一步步走进来。
李贺大怒,喝道:“程指挥使,你这是何意?你说带人回靖元司治疗,是如此治法?她立下大功,你不以礼相待,反而将她手脚尽缚带至御前,你想干什么!”
听见睿亲王的声音,陆襄抬起头望了一眼,果见是他,心中忐忑不由安定了许多,也听明白了,原来是为了睿亲王府的事,好在那晚自己也算救了许多人,这便没什么好害怕了。
弘熙本来还疑心,眼前这姑娘的形象实在不像司天府的人,但他素来信任李贺,听了他的话,便有了断定,只要一口咬定她是司天府的人即可,便发怒道:“程静忠!你好大的胆子!”
程静忠强忍身上伤痛,扑通一下屈膝跪地。这时殿上吕自山开口道:“小姑娘,你为朝廷立下盖世奇功,皇上要lùn_gōng行赏,你不必害怕,抬起头来,向皇上自我介绍。”
陆襄暗吃了一惊,这个人好大的权利,一句话就把皇帝的话题转移了,这可是犯上之罪,可更古怪的是,满殿大臣,甚至皇帝,都对此一声不吭,最后她只好硬着头皮抬起头来,答道:“启禀圣上,民……民女姓陆,单名一个襄字。”
弘熙一听,不由心中一喜,此女居然姓陆,简直是天作巧合,如此一来,司天府认人就更加有说服力,他向陆稷递个眼色,示意他是时候认人,说道:
“好!你替睿亲王府解围,立下不赏之功,不愧是司天府出身的名门将女,陆稷,你教导有方,给朕教出了个女中豪杰、巾帼英雄,朕要重重赏你。”
陆稷脸色难堪,垂头回道:“皇上,臣不敢当。”
听到“陆稷”两个字,陆襄不自觉地留了个心眼,侧过头去看了看,只见这男子身穿蟒纹武服,腰佩宝刀,身姿挺拔如松,一看便知是位武功卓绝又地位不凡的将军。
陆襄心想,这位将军是司天府的,他也姓陆,难怪崇华郡主把我错认,事到如今,这场误会该如何是好,此时我若跳出来说出实话,岂不是打皇上的脸?
按照弘熙的意思,接下来陆稷该认人了,然而陆稷说完一句话后,居然低着头不再言语,弘熙惊疑,忙向他使了个眼色,陆稷却好似没有看见一样,低垂着脑袋一言不发,弘熙不禁倒抽一口凉气。
难道……形势有变?弘熙忐忑地看一眼吕自山,他正襟危坐,嘴角挂着一丝怪笑,又瞥一眼程静忠,他脸上幸灾乐祸,扫目一遍殿中,群臣低头沉默不言。
弘熙大惊,冷汗旋即冒出额头,惶急地厉声一喝:“陆钧!你还不去将你同们师妹扶起,难道叫她一直跪着!”
陆钧扑通一声跪地,结结实实叩了三个响头,回禀:“皇上息怒,臣不敢!”
这个回应登时叫弘熙脑中一片昏天黑地,仿佛天已经塌下来,一件他自己也不敢想的事情——莫非司天府叛变了?不然……不然陆稷为何不肯认人,陆钧分明知道睿亲王遭难,却仍欺瞒于朕,原来是这个原由?
一时间,弘熙怔在了龙椅上作声不得,殿内外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这时沉默在旁的吕自山又开了口:“陆指挥使,这位陆小姐为朝廷立下大功,又是你司天府的人,你怎好生冷漠?”
陆稷脸色铁青,他向弘熙叩了个响头,回道:“此女……并非司天府之人。”
“慢!”弘熙颤声一喝,声音已沙哑,他两手紧抓住龙椅,手心里都是冷汗,他骇然惊问:“并非什么,朕没听清楚,你再说!”
陆稷闭了闭双目,长跪着将手一拱,咬牙道:“此女并非司天府之人。”
弘熙两眼一黑,垂头倒在龙椅上,险些就昏晕过去,一时间,整个太明宫里又一次静绝无声,只有殿外秋风在如泣如诉地呼啸着,天边一缕曙光从地平线升起,照得大地一片惨青。
殿内外的群臣尽皆骇异,低垂着脑袋,甚至不敢侧目去看看周围人的眼色,奋力压抑着紧张的心绪——吕相何时将司天府也收服了?如此一来,今日岂不是要改朝换代?
这朝局中的奥秘,陆襄一时还无法参透,但从紧张凛冽的气氛中觉察到一丝端倪,眼下的争端是自己是否为司天府之人,起因大抵是那夜睿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