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王熙凤兀自赏看院景,一边大姐儿早是按捺不住,从奶妈怀里挣扎下地,直奔花灯丛里。幸而手上也有灯,倒不便再往花灯上头摆弄拉扯,只双脚团团转地走个不住,脑袋摇摆摆地旋个不停,一双眼睛睁得老大,连眨都不舍得眨一下,全是一副看不过来的惊喜欢跃模样。一会儿忽地又站住,转过身来直扑熙凤,拽着她的手往水塘沿子边跑——
原来贾府教养孩童仔细,必定不令单独一个儿地靠近水边。大姐儿年纪虽小,也记得牢靠,纵此一时满心欢乐,还知道先拉了母亲同往。凤姐儿既为人母,如何不知道女儿心意,且她也是个年轻爱玩的,自是任大姐儿一路拽着过去看那水中鳌山。母女两个叽叽咯咯,说了好一阵儿,凤姐方趁着大姐儿看鳌山顶上因风自转的机括、话头暂歇的空子,转头向黛玉笑道:“这两日家里忙,顾她顾得少些,今天好容易带出来,就有些疯了。妹妹千万见谅。”
黛玉笑道:“我只看到大姐儿是打一进门就没停下赞我这院子好,高兴还来不及呢。”说着抱了大姐儿,教她数鳌山下鲤鱼尾数。凤姐见她姑侄亲密,又见大姐儿在黛玉身上又笑又扭,一面欢喜,一面忍不住道:“大姐儿可安分些,别学猴儿乱动。”又道:“林妹妹仔细手沉。”到底是仔细看完了鳌山,大姐儿才肯从黛玉身上下来,教奶妈着手接过去。
黛玉便引凤姐往屋里去。大姐儿犹未尽兴,两只眼睛看着树上那些果实样的花灯不肯稍放。黛玉笑道:“外头天冷,姑姑屋子里也有灯,大姐儿随我去看?”大姐儿果然就点点头。一时进到屋内,就有青禾、青苗拿了兔儿灯、松鼠灯、野鸭子灯过来,都是底下装了轮子,胸口用五彩络子结了软绳,正可让孩童牵着走的。黛玉把软绳给大姐儿,教她:“带小兔小鸭在屋里到处逛逛。”大姐儿便高高兴兴牵了灯跑开。身后自有丫鬟奶妈紧跟住。黛玉、凤姐方坐下,紫鹃倒了茶来,两人说话。
凤姐见黛玉屋中果然也有数盏彩灯,依然是苹果、石榴、葡萄之类果实形状的居多,止床帐帘子前挂了一盏荷花灯,也是花瓣小巧,莲房却大,倒更像个莲蓬的模样。凤姐忍不住道:“原来比起花儿,妹妹更爱果子。往日我竟不知道。”
黛玉一怔,道:“怎么忽然这么一句?”
凤姐笑道:“以前我只惯例往妹妹屋里搁四季鲜花。今天看你自家屋里摆的,再有外面院子里,果子都高高的在树上,花儿倒铺一地。我先还想怎么树上不生花,现在这里再一瞧,哎呀呀,竟是我一向疏忽糊涂了。”
黛玉抿嘴一笑,脸上微红,尚未及作答,旁边紫鹃先噗嗤一声笑起。凤姐忙问:“怎么,我说错了?”
紫鹃笑道:“不是二奶奶疏忽,原是姑娘才刚有的爱好。”
凤姐就见黛玉立时飘了紫鹃一眼,脸上的红一路往脖颈蔓延,眨眼间就跟要烧起来似的,嘴里却兀自强做大方,道:“不过是讨个口彩罢了。是听父亲说的,左右家里挂了许多灯,应一个‘花花及第,子子登科’也是便宜,并不独为哪个。”
凤姐听说,肚皮险要笑破,又顾忌着黛玉害臊,不好真个放声,只憋出了满泡的眼泪花子。赶紧拿了茶杯掩饰,也不敢真喝,不过装个样子,缓了好一会儿才道:“正是呢。二姑娘的姑爷开春也要下场,今科应试的人多着呢。”想了一想,又笑道:“在家大太太还跟老祖宗说,年头上清虚观打祈福大醮,要替姑爷也求一道平安如意符呢。”
黛玉得她话头,忙顺势就说起迎春,道:“大舅母体贴。二姐姐可好?日常家里做什么。”两个遂闲话起来。只是黛玉毕竟闺阁少女,虽亲事已定,婚嫁之事到底不便多说。凤姐也只拣女儿家常说笑一番,又讲些贾母与孙女辈玩笑,兼惦念黛玉之语。黛玉点头叹道:“外祖母疼我。只恨不能一个身子不能分成两份,全尽孝道。幸好有凤姐姐,还有姐妹们在;云妹妹、宝姐姐又常往来。”
说及此,恰大姐儿牵着兔儿灯过来,娇声和两人说话。黛玉道:“唉哟,对了,这不是还有我们大姐儿呢?凤姐姐带去老太太跟前,保管老太太一见就笑,疼到再顾不上我。”便搂了大姐儿商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