郅都如是道,话说得颇重,也没甚么顾忌,酷吏出身的孤臣便是这般直言不讳。
在场皆是聪明人,饶是脑子最不灵光的太子刘沐,也能听出郅都话中的重点不在“入则无法家拂士”,而在“出则无敌国外患”。
换作大白话,没有来自外邦的威胁祸患,国家就常会有覆灭的风险。
刘沐或许尚不能完全理解,刘彻却是深有体悟的,甚至比在郅都本人都明白这道理。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没有外部敌人,内部矛盾就难以找到宣泄口,就会如被堵住排气孔的高压锅,锅体愈是坚固,内部压力超过临界值时就炸得愈狠,炸得四分五裂!
即便没有真正的敌人,也要创造假想敌,若想长年保持强绝于世的军力,让臣民愿意用民脂民膏供养军队,世代传承铁血尚武的风气,三年一小战,十年一大战是必不可少的。
刘彻微是颌首,出言问道:“依爱卿之意,是要暂且休兵罢战,留下些敌国外患?”
郅都答道:“外患不可留,敌国却不可尽除!”
“哦?”
刘彻眼睑半阖,饶有兴致道:“爱卿此言何意?”
郅都复又答道:“外患者,如匈奴,安息等骁勇善战之外族,若不尽趁其势弱之时尽早诛灭,怕是遗祸后人,断不能留;如巽加般难成气候之国,则可使之留存,便如豢养猪羊,不时找些由头,用来练兵,掳奴,皆是好的。”
刘彻再问:“哦,那塞北乌桓及海外朝鲜又当如何?”
郅都微作沉吟,答道:“减其族众,抑或覆灭其族,皆可!”
东郭咸阳却是急了:“万万不可,现今乌桓为我大汉牧羊,朝鲜为我大汉采掘银矿,若冒然将之剪除,着实得不偿失!”
大行令张骞亦出言道:“陛下,臣以为乌桓和朝鲜应当留存,且不说能为我大汉牧羊掘矿,便是让我大汉百姓有所比鉴,也会更为感念天家贤明与恩泽。”
“言之有理……”
刘彻自然明白张骞的意思,没外族的贫穷困顿做对比,大汉臣民的幸福感和自豪感就难以维持在现今的高档,也就会身在福中不知福,光靠老一辈忆苦思甜,自幼长在蜜罐里的新生代是没直观感受的。
这就是人性,与民不患寡患不均同样的人类劣根性,亦是刘彻坚持不大举归化外族的主因。
刘彻本身倒不算种族主义者,顶多算个狭隘民族主义,然为保证汉民族的凝聚力和自豪感,血统优越论是必不可少的。
汉民族内部,不会学雅利安人搞甚么种姓制度,但在对外族时,汉人就是先天的贵种,凡有质疑者,皆当诛绝!
刘彻复又扭头问自家儿子:“听罢诸位爱卿之言,你现下以为如何?”
刘沐不禁赧然道:“儿臣知错,适才实在鲁莽,未及仔细思量!”
“直抒己见,何错之有?”
刘彻不以为意的摆摆手,笑道:“善纳良言,补正自身不足,便是大善!”
刘沐展颜道:“儿臣必谨记父皇教诲!”
“既是如此,待得那巽加王储抵京,便交由你去应付了。”
“……”
刘沐满脸讶异,心道这不是姑父张骞的活计么,当太子可真特么不轻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