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骑兵都伤得很重,尤其是冲在最前面的赵率教与金士麟,若不及时清洗伤口,止血缝合,即便侥幸不死,也会落下严重的气血不足的病根。
力战之后的重真尚且如此,周吉彭簪等未受伤的炮兵,更是含着热泪,忙得不可开交。
大海,往往能最直观地感受到气候的变化。
在突如其来的温润春雨中,觉华岛就像一只卧在海上的神犬一般,开始舔舐着自我疗伤。
莽古泰与武讷格慌不择路地在海面上溜冰,直至天明时分才寻到岸边。
好歹知道就这样回去复命实在太过窝囊,也实在交代不过去,便尽全力地收拢残军,便是连一批无主的马都不肯放过。
可即便如此,去时气势昂然的一万精锐,才经一个夜晚,竟折损了有七成之多。
剩下的三成也全然没了精锐的自觉与气势,缩着脖子,面容戚戚,心有余悸的模样,倒是犹如夹尾逃生的丧家之犬一般,只求苟且偷生。
从第一队骑兵被炮击开始,到那些至今都搞不清楚究竟是啥,却令无数雄壮骑兵以及战马身首异处的细长玩意儿。
再到飞来飞去的火铳弹,艰难惨烈的巷战,以及比八旗精锐还要玩命冲锋的一千名明军骑兵,再到最后那一波壮烈的撕咬追赶,以及老虎与黑熊的出现……
武讷格细数种种,心中极度不甘,却又极有余悸。
莽古尔泰看着面前军容不整的残军,想起老八黄台吉对于奴酋不遗余力的数次建议,以及信誓旦旦的“觉华易取”的保证。
禁不住悲从中来,仰天怒吼:“老八啊老八,你叫我有何面目回去见父汗!你害得为兄好惨啊!”
旋即,他又想起父汗暴怒下的威严,雄壮的身躯禁不住剧烈一颤,犹豫许久,终究没有远走他方孤身自立的勇气,而是硬着头皮领着这支残军,回去复命。
只不过,在回龙宫寺大营的路上。
这位脾气不好的后金三贝勒,已将所有仇恨都转迁怒到皇太极的身上,一直都在心内咬牙切齿地怒吼:“老八老八,今生今世,俺老五誓不与你罢休!”
莽古泰期期艾艾,对于骑兵而言须臾可至的距离,硬是被他拖到傍晚,才磨磨蹭蹭地来到龙宫寺大营。
主将尚且如此颓丧,麾下扈从更是可想而知,再不见昔日的骄傲与意气风发,每一名骑兵都垂头丧气,散发着忧郁而又羞愧的气息。
老远,他们便下马步行。
莽古泰与武讷格更是膝行数百步,最后不顾泥泞地匍匐在了营门之前。
奴酋在宁远城下受到重挫,却又找不回场子,故对奔袭觉华之战格外看重,常亲自登高望远,如一只海东青般俯瞰远处,翘首以盼。
如此患得患失,于这位向来自信的枭雄而言,尚是首次。
地平线上,终于显现出了一支军队的影子。
人数虽然与派出去的那支大军不怎么对得上,可心切的奴酋也并未多想,便认定是自己的大军得胜而归,禁不住心中激荡,想要长啸出声以抒心中之郁气。
但是旋即,他又莫名觉得不安,然后越看越觉得不对。
更是万万没想到,待行至近处,看到的却是那样一幅鬼样子。
这一幕,自然避不过宁远侦察兵的耳目。
袁崇焕得知之后狂喜不已,第一时间下令全军欢呼大笑,还用上了铁皮喇叭,以打击后金的士气。
如此所见所闻,令自诩天命的奴酋恼羞成怒,双目瞬间凸出,面色狰狞无比。
簇拥着他的黄台吉等人无需用眼睛看,便能感觉到他的愤怒,心中顿时大惊。
可是,他们却连劝诫都来不及,便见奴酋脑上的青筋狂跳不止,然后一口鲜血喷洒在空中,雄壮的身子也缓缓地往后倒去。
“父汗!”
“大汗!”
建奴的龙宫寺大营顿时惊呼一片,乱成一团。
夜深千帐灯,这一夜,后金大营内的每一个人,都注定无眠。
奴酋醒来的时候,已是半夜时分。
初醒的迷茫逐渐敛去,虎目一扫便不怒自威,在帐内侍立了半夜的七个贝勒,立刻跪倒在地,为他们的父汗请安。
但是,敏锐如黄台吉阿善者,却分明感觉到父汗的气质与以往有了较大不同。
怎么形容呢?虚弱被掩埋在眼眸的最深处,萎靡被藏在精神的最深处。
总而言之,威则威矣。
但是在这份威严之中,却隐隐透着一丝淡淡的疲惫与……忧郁。
“父汗,是要退兵了吧?”黄台吉滋味难明地暗叹了一声,便出声道,“父汗,儿臣有失察之罪,求父汗责罚。”
奴酋闻言,讷讷地转过头去盯着他看了许久,直到其心内凛然,差点儿便要跪下去了,才道:“老五呢?”
黄台吉心内一松,面上却很自然地一愣,道:“仍在营门外跪着呢。”
“叫他进来。”
“喳!”
细密的春雨已下了整整一日一夜,直至此时都尚未有停歇的痕迹。
莽古泰匍匐着犹如一条蚯蚓般进帐的时候,浑身都早已被浸润得透透的。
眼见心目中最为忠勇的儿子,竟被一场失利折磨成犹如蝼蚁一般。
奴酋平生首次心中一软,无数苛责的话语到了嘴边,竟只变作了简简单单的两个字:“你说。”
莽古泰雄壮的身躯剧烈一颤,忙将觉华岛战事的一切,原原本本,没有丝毫添油加醋地说了出来,不敢有丝毫隐瞒,也不敢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