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文程说着,便一脸傲然地望着黄重真,似乎断定这个丘八纵然身怀杀敌绝技,也不可能身怀如他那样的才艺。
面对范文程挑衅的目光,黄重真觉得就这样认输似乎有些儿窝囊,便道:“在下一介丘八,不像范先生那样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便跳上一支舞,以助范先生胡抚琵琶乱弹琴之雅兴吧。”
范文程的一口老血真的差点儿便脱口而出,却强行吞了回去,也终于领悟到,他的前任主子为何会因袁崇焕的攻心之计而吐血了。
“攻心为上,古人诚不我欺也!我要向他学习啊!”范文程感叹道。
黄重真却已在女真贵族的期待与斜视,以及吴三桂等人的惊愣之中,跳起了一段极富韵律与力感,又节奏感十足的广场秧歌舞。
并且还是难度系数最高的自唱自跳:“左手锣,右手鼓,手拿锣鼓来唱歌,别滴歌儿我也不会唱,单会唱个凤阳歌……”
此曲通俗易懂,朗朗上口,配上舞蹈之后节奏感十足,其文化内涵也已与大明现实所流行的通俗演义小说十分吻合,更加贴近于百姓大众。
与范文程所弹的高雅之曲《高山流水》相比,属于完全不同的两种风格,但女真人大多原始俗气,竟在情感之中更加倾向于后者。
伯牙鼓琴其实与凤阳歌一样,都是黄重真小时候所学的知识之一。
只不过前者是在国语课中,而后者则是于音乐课时。
如今隔着时光灵活运用,真是别有一番深厚的华夏情感。
吴三桂等人先是瞠目结舌,听着听着却突然就像醍醐灌顶般轰然叫好,丝毫不在乎一双粗糙的手掌已拍得通红。
便连殿外不动如山的大牛等人,也都鼓掌怒吼起来。
“好!好啊!”
“小贰好样的!加油啊小贰!”
甚至先前一语不发的二狗,也兴奋得人立而起,“汪汪”地为自己的大哥鼓掌助兴。
凤阳是什么地方?那是大明的中都,朱元璋的故乡,在后金的大政殿上被以这样的方式展现出来,确实非常涨华夏之气。
因为朱元璋在北驱蒙元之时所号召天下人的,赫然便是:驱除鞑虏,恢复中华。
而不管在当世之人还是后世之人眼中,这鞑虏,便包括侵占大明领土的后金。
大多数的女真贵族却不明所以,一边鄙夷,一边却又看得津津有味……
“嗯,这跳唱比刚才的独奏好听多了……倒是挺有我族萨满巫祝之韵味的。”诸多女真贵族纷纷作出评价。
范文程其实是因为读书读不过大明那些实在太会读书的读书人,觉得以自己的资质,在人才辈出的大明,实在混不出什么人样儿,才毅然选择人才缺乏的投奔后金,以求博出一个灿烂的前程来的。
因此对这些汉家民间的小调儿,说实话是颇觉喜欢。好久没听了,听着听着竟听出了感情来。
再加上内心深处对于农民终成皇帝的传说故事,也是极为向往的,恨不能成为其中的主角。
因此,竟忍不住鼓瑟吹笙,哦不……是拨动琵琶,为之和起音来。
直到感觉到他那城府极深的主子,骤然投过来的杀人般的目光。范文程这才察觉到不妥,连忙讪讪地住手。
阿善黄台吉这两个对大明历史颇为了解的贝勒,即便心中不快,却也不好表现出来,只得一边极为不甘地装傻子,一边冥思苦想该如何扳回这个哑巴亏。
范文程强行将自己从故国情怀之中脱离出来,强烈怀疑这小子是故意以此来打击他的,却苦于没有证据。
若换作以往在乡下老家的时候,若遇上别人与他耍无赖,他一定会有辱斯文地狠狠骂过去。
没文化的听到那文绉绉的粗言,一定会气得脑壳疼。
而有文化的就一定会气得颤抖着指着他,用一句毫无杀伤力的“有辱斯文”,来回敬他。
此乃范文程曾经屡试不爽的妙招,然而今天,却无法在这沈阳城里的大政殿上再次使用。
因为奴酋率领下的大金汗国,最被明人所诟病与不齿的地方,便在于它的野蛮,以及奴酋曾于明人李成梁手下为奴的经历。
而今,曾经为奴的大汗已逝,曾经为主的封疆大吏也早已化作了一捧黄土。
这些经历,也就烟消云散了。
然而野蛮的习性,却并非一朝一夕所能改变的。
在与他的新任主子黄台吉,暗中的接触与谈话之中,范文程能够感觉到,他有着比乃父更加狡诈的政事天赋。
并且拥有率领着大金汗国效法大明之制,由原始部落向着大明文明所过度的决心。
大明国曾经七八十来流的读书人,来到大金之后却一跃成为了其中最为文明的人。
范文程也无法确定到底是否因为这种优越感,才让他如此殚精竭虑地为着这个野蛮的东北汗国,出谋划策。
即便是为奴为狗,也甘之若饴。
因此,范文程暗暗告诫自己,一定不能在这群看着还挺有文化的丘八面前,展现出哪怕一丝一毫被原始同化了的可能。
那就是一种退步,是一种束缚。
他悲愤地看着黄重真以更加贴切的民间艺术,来冲淡他刻意营造出来的高雅氛围。
直至片刻之后,歌止,舞终。
范文程脱口便冷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