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门列传】(8):举火
举火,不仅仅是一个名字,也是赵达对自己这次行动的理解。
田伦所图甚大,行事专断不容异议,整个江宁都成了他的一言堂,最近一年甚至把手都插到会稽去干预政事,虽然眼下东南官场因为利益尚能容他造作,但长期以往必不得好死。
是故田氏一党虽然在江宁一手遮天,却犹如着火薪柴,而他赵达居于火下,难得久安,失眠早醒已成习惯,梦中甚至还有黑冰台的人来拿他问罪。
与其最终与田伦一同葬身火海,倒不如趁黎明将至未至之时举星火以为响应,照亮这黑暗的建康城。
赵达走到窗边,隔着朦胧的纱窗看着外面的点点灯火。
待到天明火熄,他还可在又复一夜的黑暗中如闪电般归来,真正实现自己的抱负。
毕竟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岂能郁郁久居人下?
田伦虚伪奸诈,极其热衷揽权,原本为他奔走临郡拉拢关系网的自己不仅没有得到重用,反而被当成工具人,这建康府尹的位置,他待得真是如坐针毡、如芒在背、如鲠在喉。
本以为田伦虽贪,却也是继承共君衣钵的实干家,能带领大家做出政绩共同升迁,可如今看来,他是想当第二个淮王!
韩信都没能办成的事情,在如今完成行政改革,地方权力大不如前的时候,靠着官官相护就想制衡中枢,简直是一叶障目。
与韩信不同,田伦手上根本没有一支忠于他的强大武装,更没有遍布各地的旧部故吏愿意追随。
加上人心思安,东南百姓尤其是受过韩党叛贼之苦的人对几年前那场淮地大乱的惨剧还历历在目,根本不可能支持任何谋逆的举动。
因此,就算他们把江宁经营的再铁板一块也是无济于事,东门豹只需调一千秦军就能将江宁官场上下一网打尽。
旁的不说,郡尉孙笑手底下的那些郡兵哪个没听过东门豹的传奇故事?只要东门豹一亮相宣布田伦为叛逆,平时收买人心的那些小恩小惠与身家性命比起来,简直不足为提。
赵达自诩政治眼光毒辣,却不想看走了眼,没能在田伦谦恭作伪时看透他的本性,反而被其利用成了田伦的党羽。
这几年间,赵达虽然明面上甘为傀儡,可暗地里却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挣脱田伦。
可偏偏因为堂兄赵明月的缘故,在外人眼中赵达已经和田伦是同党一系的人,根本洗不掉这层身份。
故赵达虽心有不甘,却也没有办法挣脱田伦的控制,只得利用私生子丰行动便利的身份暗暗培养班底,积蓄实力,以期能够有所动作,不至于坐以待毙。
直到满墓案发生之后,赵达一下便看到了背后可利用的机会。
满的身份他是知道的,如此大事势必会惊动中枢,赵达于是便授意丰带人暗中保护满后人的家生子前往咸阳报信,又在平县当地散播流言,将此事传了起来,惹得风言风语不断。
有说麻匪肆虐勾结韩信遗腹子卷土重来,有说勋(满的儿子,被截杀的平县左尉)挡了其他人的财路因此被害,众说纷纭,只要中枢派人一查就能顺藤摸瓜知道这不是一起简单的流寇作案。
平县虽为江宁郡属地,但由于位于江北,本就不如核心的江左富庶,加上地方偏僻,无论是在地理还是文化上都更接近皖郡,故鲜少得到郡里的重视。
麻匪之所以选择在那一带三个郡相邻三个县之间的山泽野地流窜,也有看重那边三不管的缘故。
赵达背对着儿子问道:“对了,从昨夜到现在,城门那边的人手可有发现疑似是缇骑的人进出?”
丰肯定的回答:“可疑人等孩儿都亲自排查过了,没有发现缇骑。”
“嗯,让杨斌的人继续盯着。”
赵达没有看见,在他身后一向温良恭俭的私生子丰此刻却敢微微抬头,眼中的稚嫩青涩慢慢消退,取而代之的则是独属于叛逆期少年的不羁与锐利。
“诺,父亲。”
......
几天之后,赵达没有等到城内缇骑的消息,却等来了太尉东门豹南巡时抛下仪仗部队,仅率轻骑马军加速赶路抵达江宁的消息。
田伦自以为做足万全准备,却不想东门豹压根没来见他,不仅没见他,东南道监察体系里上上下下的大小官吏一个都没能成功求见东门豹。
身为持节出巡地方的三公之一,东门豹身上本来还肩负着顺道检查沿途郡县情况的任务,可心中有火的东门豹要么将沿途官吏安排在返程途中召见,要么就安排稽查司缇骑替他前去督察地方。
八月中旬,东门豹途径江北大营而不入,渡江后又绕过建康城,径直去了宁县。
宁县城高池深,不仅是江宁第二大城,也是郡尉治所,江宁郡尉孙笑是东门豹昔日下属杨喜的副将,与他有旧。
“下吏参见武威侯!君侯飒爽英姿,不减当年呐!宁县官吏皆在此恭迎,全县父老钦慕君侯久矣!”
圆滑的孙笑出城二十里相迎,将姿态摆得极低。
从车驾里出来的东门豹却面无反应的嗯了一声,让本就心中忐忑的孙笑暗道不妙,又看见东门豹手里提着的不是节杖而是马鞭,孙笑顿时想起了二十多年前东门豹治军时亲自鞭打犯禁士卒的往事。
孙笑尚未准备好直面东门豹,却不想老上司南巡的第一站就奔自己来了。
宁县令、丞上前拜见,想要邀请东门豹与随行的缇骑武官赴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