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市医院返回福满新村的路上,风像是小了很多,雨依然很密,但明显也小了。
已经凌晨一点多,路灯像是被雨浇灭了,密实地泼在车身上的雨声彰显着无边的漆黑。路上难得遇上三两辆车,遇上的其实开得也慢,但溅起的水幕又在宣告着它们的匆忙。
田晓风小心翼翼地盯着车灯能照亮的那一丁点前方,心里焦急,却也有着莫名的坦然。这心境,就像是刚翻过祟山峻岭,余路已经视若等闲。
福满小区的门岗也是漆黑的,门禁知趣地高高矗立,停电让它失去了自己的本份。
田晓风尽力压抑自己的焦虑,瞪大眼睛好容易在雨幕里找到了停车位。停好车,他一下子蹿到雨幕里,衣服一下子又湿透,那份冰凉让他打了个冷颤。
不能大意。他又返身打开车门,拿出雨伞,这才趟着水往家里走。那幢没在黑暗里的旧楼房,依然有着自己的轮廊,高大而厚重,衬着他的渺小。
打开家门,客厅里燃着两根白色的蜡烛,暖暖地等着他回来。
方云听到钥匙开门的声音,已经从田少华的房间里出来,看着湿漉漉的他,眸子里也只剩下关心。
“怎么弄的啊,湿成这样?”
“老郑在楼梯上摔了,我刚把他弄到医院。”
“严重吗?”方云脑补了那个银发老头的样子,声调里满是悲悯:“他就一个人住吗?这么大年纪了,别会摔坏。”
“没事,他知道家里停电也催我赶紧回来。”田晓风乐得在妻子跟前为老郑卖个人情。
方云转身进他们的卧房,给他拿了衣物:“赶紧换下来,别着凉了。”
田晓风心里一热,想抱一下她,但还是忍住了,毕竟都湿着。
“少华怎么样?”
“去换洗一下,他刚睡着。”
洗手间里当然是黑的。方云一边下着指示,一边从茶几上摘下一根蜡烛,先拿到洗手间。
田晓风跟了过去。只见方云先在洗手盆上滴了好几滴蜡,然后把蜡烛压在上面,直至确定它能牢固地立在那里。挤迫的空间里,烛光显得那么灿烂,加上脑海里依然荤绕着外头的风雨黑夜,眼前的光明有着一种超现实的温馨。
田晓风恍惚间有些发痴,但方云却并不察觉。她转身就要往外走,却见丈夫堵在跟前。
二人世界的微妙之一就是对对方意愿体悟有如电光火石。田晓风如若不动,稍久一点,堵着门,相信方云也能知道他心里所想。但他还是侧了一下身子,给她留出往外走的空隙。只是,她从身边挤身而过时,他快速地吻了一下她的脸。
这一吻,不仅快速,而且使了劲,他的唇能感觉到她脸上的细嫩和温度。
毕竟老夫老妻了,方云虽然意外,但也没被惊吓,她反手轻轻拍了一下他背,算是回应,然后到客厅里等他。
田晓风的焦虑已然被那烛光消融,他已经可以确认妻儿在这停电的风雨之夜,并无大碍。所谓家,头等大事往往是陪伴,而非真出了什么事。
从洗手间出来,未及开口说话,方云又进去把他换下的衣服拿了,拿到阳台洗衣机里去放。田晓风舒坦地靠在沙发上,看着重新回到客厅的妻子,向她伸出手。方云把手给他,顺着他的劲坐到他身边。
“停电多久了?”
“也好久了。房间里没了空间,少华没多一会就醒。“
“是被蚊子咬醒了,打着空调他就不盖蚊帐。”
“好像你盖一样。”方云打着趣,却突然有些发愣:“醒了后,他就在那叫爸爸。”
“多大了,他没哭吧?”
“没,怎么会。小时候,醒来都是叫妈妈,现在怎么叫爸爸?”方云似笑非笑地看他,像是撒娇又像是投诉,还有点愠怒的腔势。
田晓风乐了:“终归是我的种,你只是送货的。”
方云却不趁他的兴。她把脚放在沙发上,抱着膝,把头放在两个膝盖上,看他,楚楚可怜。
助兴的是窗外的雨声,田晓风心里一种悸动,一个揽抱,把她放倒在自己怀里。
没多一会,方云挣扎着起来,撩着被弄乱的头发,娇嗔道:“欺负我!”
忽然一股狠地撞在窗户上,猛然的推搡声让田晓风从沙发弹了起来。他找到手电筒,仔细检看了客厅窗户,又进了儿子的房间,然后又去了窗台。
方云就安静地在沙发上,看丈夫来回走动,看那手电筒的光柱在屋子里的晃动。
田晓风把手电筒关掉,放回到茶几上,叹了口气:“厨房里进水了,从抽油烟机的排气管那里往里灌。”
方云看着他,却笑了:“进就进呗,这破房子,免不了的。”
田晓风觉得自己心里被扎了一下。
方云见他没话,不再说这破房子的事,问道:“那老郑怎么办?就这样让他一个人在医院?”
田晓风头皮有些发麻,不知道如何应答她。他操起手机,翻到护士刘薇的微信。那对话框里没有任何留言,依然只是自己给她转帐五千元的记录。
方云:“看什么呢?”
田晓风:“有个事要跟你说,刚才我在医院先垫付了五千元,送老头出来,匆匆忙忙,老头什么也来不及拿。”
方云脸上有一掠而过的变化,但也大度地说道:“没事,人没事最重要。要不,你回医院陪着他?”
这个特许却让田晓风有了决断:“没事,我在医院也没什么可做的,明天再说吧。我们,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