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晓风先到厨房那边。
“老板,来份小碗粉汤。”
“来啦?先坐。”
说话的是个高大健壮的妇人,一个前庭饱满柳眉凤眼的脸庞上,渗着汗——岁月不饶人,当年风姿招展的少妇现在已经是饱经烟火的妇女,一米六大几的身材当年迷死多少人,现在徐娘已老,丰满的腰身虽然也是绰绰风情,却已非当年况味。
田晓风免不了多看她几眼,她发现田晓风在看她,眸子里柔光一闪。
“你很久没来了哦,帅哥。”
“是好久了,”这声帅哥叫得田晓风都感觉自己成了楞头青年:“我坐哪里?可以搬个小桌坐外面吗?”
“你就坐这吧,要是不嫌这里烟可能大点。外面坐不了罗,要罚的。“
她指了指离自己最近的这张方桌。
她站在那个灶架后面,架上共有五个灶,每个灶上放着一个带着木把的小锅。旁边本该是土灶的位置,但土灶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两个煤灶,里面亮着泛蓝的火焰,灶上是依然是两个熟悉的大桶锅。那灶架上,每一个小锅就是一碗粉汤,有一个妇人站在玻璃橱柜旁边,手上罩着塑料袋,按份量把合适的河粉从粉篓里挑起放到碗里,那些碗排成队。然后,老板娘先是用长勺从桶锅里打半勺热气腾腾的清汤,再打一勺同样热气腾腾的浓汤,然后先把佐材放在里面煮,煮开了后把河粉倒进去,再抓一把把青菜扔里面,然后就是佐料,要加鸡蛋的就加个鸡蛋,说快不快说慢不慢地,一碗粉汤就出锅了。
田晓风看着里面的其它桌,还真都有人,有在吃的,有在等吃的,有吃了却还不走的,那个专门等着收桌的妇人倒是走一个人就收一个碗扫干净那个位置的桌面,但明摆着不论去哪个桌,都是与他人同桌。倒是这个灶边桌,没人。上面还放着好多瓶辣椒酱、胡椒粉以及盐罐和酱油。明显,这里其实算半个工作台,客人自助要加的调味料在这里集中也从这里分发。
行,就坐这里好了。那个往外挑河粉的妇人见他坐下,也过来帮他收整了一下桌上的瓶瓶罐罐。
厨柜的隔成的空间深处,即大木桩砧板那里,有一个穿背心身前一个大挡褂的汉子在干活,可以看到他在砍、切、剁着各种佐材。田晓风坐下来后,饶有趣味地看这几个熟翻的陌生人。汉子干完活,从老板娘身后走了出来,似乎也跟她低声说了什么,然后站到外面路肩上抽烟去了。老板娘听他说话时神情有些肃穆,他从自己身后过了后,看他一眼,又笑了,微微一笑,却也像花一样。
田晓风一直觉得那个汉子应该就是老板,只是从未确认过。反正,这个人除了拿刀,就是拿烟,或者就搬个塑料凳坐在外面,或者打电话叫人送这送那,或者人送来了,他接这接那。
“老板娘,怎么不用之前的土灶了?”
“你果然很久没来了。”挑河粉的妇人端走了两碗做好的粉汤,这会刚好回来,听到了田晓风的问题。
“土灶烟大,有人投诉了。”老板娘也不遮掩,娘声应道。
“土灶熬的汤好吃。”
“嗯,不过,用煤也可以。”老板娘向田晓风抛了个眼神:“一会你试试,还是不是以前的味?”
“你多久没来了?”挑粉端碗的妇人又问。
“好久罗,反正以前吃大碗,现在只敢吃小碗,怕吃不下,浪费。”
“我看你不需要减肥的。”老板娘又说道。
“和减肥没关系,就是胃口没那么大了。”
“没事,一会你吃了,不够吃,我给你加。”
“你再久一点来,就没得吃了。”妇人说了这话却只顾笑,也没在意老板娘忌讳不忌讳。
“什么意思?”
老板娘豪气地说道:“赚够了,不干了,回老家当奶奶去。”说完,跟那妇人朗声笑了。
“你撤了,那大家上哪吃这样的汤粉去?”
“不撤不行啊,说我这里烟熏重,不环保,然后房租又涨上了天。要继续干,就要改造这里。“
”你知道改造多费钱不?“那个抽烟的汉子见大家伙说得热闹,脸上有笑,走过来,插起嘴。
田晓风看向他,以示尊重:”但你们这里生意好啊!“
”没用,“汉子说:”房租贵、料贵,再干没以前有意思了。“
老板娘看那权子,眼有媚色:”你那是懒。“
汉子没理她,男人说话女人靠边的神气:“而且,我们原来就是物美价廉,再干下去,就得在你们身上涨价,恐怕到时候你们也不来了。“
他说得有理。最早,这里的粉汤小碗五元,大碗七元,现在已经小碗八元,大碗十二了,要是这里真罩起玻璃墙面,隔起厨房,改头换面,恐怕就很难一顿早餐吃一天了。而一旦和别人那样,不仅卖粉汤,也卖饭,那又得重新计算成本,是另一门生意了。
田晓风只能笑笑:“没办法,这年头,什么都难。”
老板娘笑道:“房东不难,吃饭睡觉打麻将。”
这时,田晓风的粉汤也上来了,烫,他先小尝一口汤,好像跟以前不一样了。是口味还是?
正想再细细品品,两只略显苍老的手端着一碗分汤放在自己眼前,一个声音念叨道:“吃粉就吃粉,那么多人挤一张桌上来。”
田晓风抬起头,却是一个老头,精瘦,眼中有精光,脸上有威严,头发全白了。
不知他话从何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