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句话并没有收获阮世安的同情,他脸上的怜悯神色瞬间便消失了个一干二净,带着无所谓地语气,缓慢而低沉地说道:“那又如何?不管是什么身份,过着什么样的日子,都逃不过一个死字……即便是惨死的原因不一样,还不都是惨死……”
他说这话的时候,凄凉和悲怆的感觉,让他的语气像是一个久经沧桑的老人。
孙掌舵垂了下眼眸,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是啊……或许,只有生和死,是最公平的事情了。
……可是,不论是生还是死,都只是一瞬间的事情,这活着的过程才是最长的,最主要的……
那天我们刚刚将那珍贵的种子下了锅,煮了一锅米汤,说是米汤,其实就是一锅清水里面飘了几粒粟米。
可即便是这样,我们看着那滚滚的热气,心里面也踏实了许多,高兴了。
一家人一人拿着一碗水,围在一起,互相看了看,都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了喜悦,就这么像是喝什么山珍海味一样,慢慢地喝着。
我娘子,还专门将那本来就不多的粟米,分给我了大半,其余的分给了孩子们,她的碗里,不多不少,就那么一粒在碗底沉着。
我要分给她。她说,咱们全家的命,全靠你了。明天,你还要走很远的路,给咱们找吃食,你快吃吧。我在家守着,不动,两粒米就够了。
我当时看着她皮包骨的一双手,捧着碗。眼泪往心里流,头一次知道,原来眼泪流到心里,能烫得心火辣辣的疼。
正在这时候,突然,外头就想起了马蹄声和叫喊的声音。又有兵匪进了村子了。
我一听这个动静,就催着孩子他们赶紧喝掉碗里的东西。即便是那水滚烫,也得喝下去。
我烫的嘴疼,感觉嘴里面没有知觉了,才将那一碗清水带着粟米给刮干净。刚刚将碗放下来,兵匪就将我那家的门给踹塌了。一股子凛冽的寒风飘带着雪就这么一下子吹了进来。
我根本就分不清楚当时到底是吓的还是冷的,整个身体一下子就僵直住了,像是变成了石头一样,愣在那里。
那些兵匪,早已经对如何搜查农户的家里的粮食有了自己的经验,他们一进门,就拿长枪的尖戳着孩子的脑袋,问:“粮食呢?只要是能吃的,通通拿出来。”
我和娘子吓的魂不附体,赶紧将孩子拢在怀里,连忙求饶说,官爷,没有了,昨天才有人来抢过,一粒米都没有了。
那人立马便说,你放屁,我寻着你们家的烟囱上的烟直奔来的,你们自己刚吃饭,现在却说没有了?自己交出来,要不然,一个都别想活。
我说,我们烧的水啊,没有东西吃,烧水吃饱的……
他们自然不信,开始到处翻找……搜粮食的和藏粮食的,都不知道经过了多少回合了。他们也知道我们会将粮食埋在地下。于是满院子的找。我们那天才刚刚将那个种子罐子挖过,新翻的土地颜色虽然盖住了,但是还是被他们找到了。
他们刨出来,一掀开盖子,高兴的发狂,伸手就抓着往嘴里填,粟米被抓的掉的哪里都是。
我看着他们的样子,终于痛哭了出来,那可是我们家刚刚忍着饿,犹豫了许久才吃了那么一口的种子,此时却被他们像是猪拱食一样大口的嚼着……
我娘子当时就疯了,她扑了过去,一边叫喊着,那是我们的种子,你们不能吃,不能吃,一边要将那罐子夺过来。
可是他们……他们……”
孙掌舵说着,黝黑而苍老的脸上,痛苦非常,似乎又回到了当时的情景一般,两行泪无声的从他那干瘪的眼眶里留了出来。
“他们一枪就将我娘子给戳死了……我到这时候还记得那人的表情,那种不耐烦,又蔑视的眼神,好像他戳死的不是一个人,不是旁人的娘子,小孩子的娘。而是一只打扰了他吃饭的苍蝇。
他们骂骂咧咧的,从地上站了起来,好像怕我娘子的血弄脏了他们一样,抱着那罐子种子,就走了……
我冲上去,抱着我娘子那不断流血的伤口,整个人都在哆嗦,我害怕,只知道害怕,却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看着我娘子,在我的恐惧中一点一点的凉了下去。
而我那两个无知的孩子,还不知道他们的娘,已经死了。他们只知道自己饿了,在捡刚刚那两个兵匪抓漏了掉在地上的种子。用小手的指头,捏着一粒一粒的往嘴里填。连带着雪,连带着泥土,连带着他们亲娘的血……”
孙掌舵停了下来,轻微的哽咽着,叹息着,平复着自己激动的心情。
而阮世安,他坐在牢笼里面,依旧眼睛望着对面的石墙,可是他的眼眶里也有了泪水。他在心里面嘲讽自己:阮世安,阮世安,你竟然还有心去可怜别人。
可是他抑制不住,他内心的柔软让他难过,眼眶里一直盈着泪水,咽不下去。
孙掌舵终于平复下了心情,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说着他的悲惨遭遇,可是语气里再也没有温情,而是透着丝丝的冷意:
“后来,我将我娘子埋了。可是你知道吗?我头一天埋的。第二天,再去看的时候,那坟却已经不知道被谁挖开了。我知道,村子里已经有人挨不住饿……开始吃人了。”
阮世安的眼神剧烈的晃动了一下,可是他依旧没有动。
“你可能猜不到我那时候的心情,我那时候,心里面最多的感觉,不是可怜我娘子尸骨无存的伤心,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