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席散了,兄弟都回去了,就还剩下父亲和这个老四。
父亲还不想睡,他要儿子施玥陪他走走。
父亲走在前面,儿子本想搀扶他,手都伸出去了,却又犹豫了一下,还是收了回来。
他默默地跟着这个父亲缓缓走到院子中。天色已经晚了,月亮挂在天空中显得幽静而又迷朦。
父亲停住了,站在院里看着空旷的天空,看那月亮清白而又柔柔和和。
两个人都不说话。
又一阵风吹过来,有些冷了。老父亲低低地咳了两声。站在他身边的儿子见他这样,本想叫丫环去给父亲取件衣服来,可四处看却没有见着其他人跟来,只有他们父子俩。他犹豫着,还是把自己的衣服脱了下来,轻轻披搭在父亲的身上。
父亲愣了一下,看了看披在自己身上的衣服,又抬头看站在身边这个清瘦的儿子,看他沧桑清癯的脸,还有眼中的温和与对自己的关怀。
父亲轻轻叹了口气。
他抬头看天上的月亮。
月亮沉默着,柔和地看着地上的万物,看着地上院子中这对父子。
两人静默良久,父亲终是开口打破了沉默。
“这月亮……很静……”
施玥看看天,没有言语。
施光季长长地又叹口气,“我记不起了,有多少年……有一个武林中的粗莽汉子,他风中雨里凭自己一身武功与侠胆当上了大将军。”
“有一天,他遇见了一个女子……很美丽,很美丽……”
“他爱她爱得那么深,甚至为了这个女子休了患难生死的妻子,赶走了所有的妾婢,可是……”
“这个男人很爱妒忌,心眼太小了。他有一个好朋友也爱这个女子,有一天把这个女子抢走了。过了一年后,女子的妹妹抱了一个男婴回来,对这个好妒忌的男人说这个婴儿是他的儿子,那个女子……她……已经死了。”
“男人很爱这个男婴,他教他一身武功,还把自己最珍爱的宝剑传给他……可是他心中一直有一个阴影,总是怀疑那个女子是否对不起过自己……”
“甚至,甚至傻到怀疑……”
“怀疑这个孩子不是自己的亲骨肉……”
“他……他多么的爱他呀!”
“可是……”
“他真的,真的不知道怎样去面对他啊……”
“……后来,后来……他把孩子,把那个孩子给废……”
“几十年过去了,带走她爱人的那个人对他说,那个女子,那个女子对他是忠贞的,是忠贞的……”
施光季强止住欲夺眶而出的湿气氤氲,“他该怎么办?该怎么面对那个无辜的孩子?”
月光铺满的天空有浅浅的云如丝絮浮在上面,有一些遮挡住月亮,光线有些暗下来了。
真是安静呀,安静得风也停止了调皮,虫儿屏住了呼息,花儿息了娇情。
大伙儿都静静聆听着他们的故事,凄美感伤的故事。
看着那浅浅的月色,温柔如母亲爱的气息,轻如无声流水般抚慰着,亲吻着受伤害的心灵……
施玥嘴角牵动出一抹感动的浅笑,良久,轻声地:“那个孩子是很苦,他饱受种种折磨,没有人看得起他,鄙视他,打他,辱他,饿他……”
“他不是钢筋铁骨,他也是一个血肉之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平凡的人。”
“他受不了那些侮辱和折磨,一度神志失常。他听见人人都骂他是疯子,畜牲,贱货……”
真是苦啊!
回想起往昔那些苦难,这个坚强的男子,他怆痛的眼眸还是忍不住又潮湿了。但是他坚韧着,就算是眼睛潮湿,泪浸满面那又如何?这些难道能证明他就是软弱的吗?
“……”
“实在是受不了啊……”他喃喃地说。
“有一天,他被罚跪,跪在风口……”
“风太冷了……”
“开始他还硬撑着,心里渴求有人能够来饶恕他,释放他……”
“可是又有谁来管他呢?这样的卑贱!”
“再怎样的身体和心的难受,又有谁能够来关心呢?也只有自己硬撑着罢了!实在是撑不了也就倒下去,或者死去便了啦,也都不会有人来过问的……”
“哦,风,太冷了!腿跪得麻木,实在受不了啊!可是,可是却又不敢动一下。”
“渐渐地,他的神志有些模糊了……”
“他觉得自己已经快要昏倒了。”
“他隐隐地听到自己在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这么可怜还会笑……”
“他想,快死了……”
“死了,死了,也就解脱了……”
“就在他要昏倒的时候,朦朦胧胧他看见有一个人朝他走过来,模模糊糊中感觉到那个人把他抱了起来,把他抱离了风口。那人用他身上的衣袍裹抱那个快要被寒风吹冷死了的可怜的人,用他自己的身体暖和着他……”
“本是要被风吹冷僵的他冰冷的身躯,渐渐地有了暖意。他也不再发抖,不知觉中,他又昏睡过去。”
“那人是从背后把他抱住的,他看不见他呢!但是,但是,他看见了抱着他,给他温暖的那个人被风吹扬起的胡须,花白的胡须……”
泪光,在月色下悄悄地闪呀,闪呀……
却始终控制着,不让它,不让它们在这年迈的老父面前滚落,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的忧伤,而为自己凭添更多的痛苦和歉疚……
夜空里,深沉的声音继续诉说着,沉甸甸着夜里轻风脆弱敏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