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军立了功的军卒会有什么待遇?
全城欢呼贺战功?
有。
那么披红戴花如何?
也有。
“其实不需要,如今最想的便是好生睡一觉。”活着的将士们心里想的很简单,只需要一张火炕,“再温一壶烧酒,有滋有味吃到踏踏实实的热乎饭,便是最好的犒赏。”
比起战死的弟兄,这已经够幸运了。
民众夹道欢迎又如何?
但也不能静悄悄地进城。
西军早有规定,大军凯旋有简单的迎接仪式。
西陲军民称之为“英灵归”,可知那是什么。
大军到各自的驻地,卫央让六军各自归建,只带着战死的烈士尸骨,在抵达吐鲁番城之时,将专用桑木梓木打造的礼车装好准备出发。
到哈密城外时,六军让路。
此刻,正落日黄昏,前军打出队列,只见白马在前,红马在后,列出十六排队列,马蹄飒沓同步前行,地面微微颤动。
“站好,站直了!”翘首期盼的民众当即站好,忙碌的小商小贩们一起脱帽。
外地来的人却不解其意。
“这是我们西军的规矩,烈士归家,上将俯首,你等不要喧哗。”穿着崭新的制服,带着刀剑在人群中维持秩序的交通差役们告诫。
牟斌站在人群中,心中又无尽的担忧。
西陲民心如此,如蒸蒸日上的太阳,朝廷里那点算计对他们有用吗?
可是,这么大费周章值得么?
白马踏过吊桥,后头将军扶灵,缓缓而来的桑梓木车徐徐而来。
那是绝对僭越的车子,首先竟然以七匹白马拖拽,御者轻轻挥动马鞭,一辆车之上,一副桑木打造的棺椁,盖着一张正红大旗,车旁插一根红缨,走近才看到大车的全貌。
四轮车!
卫央解决了车轴传动的问题之后西军便多了许多四轮车,但没有什么能比得上烈士灵柩的车。
车以红漆涂身,上绣有狮虎金文,长一丈,宽七尺,上有车厢,车厢之上有红色华盖,华盖之下,高座摆放以木架支撑的烈士铠甲,栩栩如生。
“太大逆不道,这是诸侯方可乘坐的车辇!”牟斌咬碎钢牙。
这时,他看到车旁还有骑马前行的军卒,军卒背负军旗,手持烈士身份旗牌,旗上书尊号,迎着风呼啦啦展开,牌上写姓名,黑底金漆庄重肃穆。
烈士之侧,有红底大旗,上书烈士战功。
“老罴军‘凤鸣营’一卫一百百人将李定胡!”
“杀敌八十三,先陷叶尔羌城,擒叶尔羌可汗,战死黑风谷。”
“成治三十一年从军,战死成治三十七年十一月一日……”
牟斌一一看过旗牌,惊道:“只是个百人将?”
“是,我们都未曾听说过。不过,杀敌八十三,先登叶尔羌,擒可汗,这本就是大功。”心腹低声道,“只黑风谷那一战……此人只怕是身先士卒,若不然,以西军的规矩,不会将此事与前者并列。可惜,若是能活着,以这等功劳,至少要升副指挥使。”
牟斌叹了一口气,他佩服这样的英雄。
可怎么能用诸侯之礼下葬呢,这太僭越啦。
第二个到了。
这一个,卫央亲自扶灵。
“跳荡军第七营三卫骑卒萨尔罕!”
“杀敌一,全卫存活,皆赖一人。”
“成治三十六年从军,战死成治三十七年十月二十九。”
牟斌耸然动容。
新兵!
但那沉甸甸的“全卫存活,皆赖一人”那是何等的战功?以西军军规这可是连升sān_jí的人才!
“去年河套那一战,京营若是有这等舍身忘死的壮士,京营何至于无一保存。”牟斌叹息道。
烈士灵柩所过处,忠顺王铠甲鲜明然低头致敬,全城民众一起弯下腰,没有啜泣声,没有叹息声,唯有咬碎牙关的怒意!
第三位烈士到来,有老妪白发苍苍,立于人前,问道:“我儿战时,可奋勇杀贼,抵得上一生哀荣?”
扶灵的小郡主答道:“令郎纵横沙场,勇冠三军,不辱国,不辱家,忠贞慷慨,天人共鉴!”
老妪点点头,回头道:“我有幼子,方下学堂,成年后,愿再战沙场,至死不休。”
少年奋勇而出,视之不过十三五年纪,他目无点泪,昂起头,目视着他英雄的兄长的灵柩,慨然道:“我大兄战死沙场,实乃一家之不幸。然若我辈男儿不往战阵旋踵而去,敌人便汹汹而来。我若能从军,当披长兄之铁甲,携长兄之长剑,继承兄长的遗志,与贼至死不休。若不得从军,也愿为有用之才,不以封侯为我之志向,只愿荡平四海,还安宁于四海八荒之民,如此,死也无憾!”
“善,可从容成长。”小郡主点点头,扶着烈士灵柩入城。
车队缓缓驶入城内,而后,一身铁甲早已破损不堪的伤兵们,骑着马,昂着头,微微含着头,跟在烈士灵柩后慢慢进了城。
最后,回归哈密校场的大军才拍成长队归来。
老妪颤颤巍巍已险些站不住了,少年搀扶着,直到看见有一位老卒,他骑着高头大马,披着铁甲缓缓在队伍里向他们挥手,两人才轻轻地松了一口气,那是老妪的丈夫,少年的爹爹。
“父子皆从军,父为偏将,子是先登小卒,西军,何以军法森严如斯,”牟斌黯然叹息道,“又何以悍勇至此?!”
堂堂偏将军的儿子,身先士卒,为精锐部队跳荡军的小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