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星河璀璨,山中小筑四野,萤火虫飞舞,每一年夏夜,均如出一辙,自是让世上少年对青春心生无限遐想。
宇文君却没了这份心境,兴许是成家了的缘故。
庭院里,瓜果飘香,夜莺之声靡靡。
蒲维清举起茶杯抿了一口,感叹道:“山茶滋味着实不错,早知如此,往年便应来到横龙山,仔细搜罗一番,也算给自己找个事做。”
景佩瑶柔情似水,缓缓添茶,柔声道:“师尊若是想喝,我们便多准备一些。”
蒲维清慈爱笑道:“所以,我来之前,便准备好了?”
宇文君应道:“那是自然,可听院长大人的口吻,总觉得原来准备的份量不足。”
蒲维清畅然笑了,说道:“今日晋华宫内见了血,柏小卫的回风之飘血,令南北世家汗颜,那杨瑜没了一只左耳,隋霆少了一个鼻子,余下的衮衮诸公,对月旦评一事,再也不敢忘言。”
“在我的印象里,这是陛下首次亲自打理家务事。”
“月旦评一事,已入囊中。”
“今儿觉得高兴,便来你们这里转转。”
说完后,蒲维清再度举杯抿茶,晚上喝茶难以入眠,却又无法集中神思,不得精要,可蒲维清还是喝了。
只因近期之内,无后顾之忧。
宇文君温和应道:“人皇如此果决,倒是头一次。”
“想来此事过后,对于人族内政,人皇也自然有诸多手段在其中。”
蒲维清微笑道:“猛虎多年盘卧,可许多人忘了,盘卧的猛虎,仍然是猛虎。”
记忆中,人皇对政务佐以雷霆手段。
宇文君顺势而言道:“既如此,那便让钟炎与千盛一同粉墨登场,出一个双子星,亦是青史华笔。”
“而我们,也能稍微休养一些时日。”
“遗憾的是,到时我未必可在横龙山下,见那双子星从幕后到台前。”
顾雍与北寒菲去了魔界,虽说时日不长,可不知为何,宇文君心中有了些莫名愁绪。
当然,宇文君近期之内不会前往魔界。
妖域,则是非去不可。
蒲维清道:“你在或不在,并不影响大局,世人都会记得,那两人出自于恒昌书院,那两人都在恒昌治下。”
“你已有功了。”
“然而,此事过后,你恒昌书院文运更上层楼,陛下虽不是小肚鸡肠之人,可君王脚下,难免会有小人。”
“你不得不防。”
宇文君低头谦逊应道:“多谢提醒。”
蒲维清眼神略有深邃,眸光尽头闪过一抹善良光彩,眼前这对小夫妻,真的是做大了他与秋清年轻时想做却未能做到的事。
有时候,蒲维清很羡慕这对小夫妻。
……
……
皇都,夜晚,纵然繁花似锦,月光也有稍许荒凉。
大致是在晋华宫内吃过宴席的缘由,今儿鸿宴楼的生意冷淡了下来。
柏小卫锦衣夜行,来到皇都边缘之地一家小酒馆里入座。
这家酒馆场地小,若是坐满,也只能入座二十人。
一人一桌,席地而坐,掌柜是一位白发苍苍的驼背老汉,时常独自一人抚琴,琴声苍凉大气,像是塞外的风,若深秋的月。
桌上有烛火,微微摇晃间,柏小卫自斟自饮,酒水入喉。
忽然,柏小卫拿捏酒杯的手悬在半空中,望向对面,一位身材高大的胖子不知何时来了,也许就在刚才,也许是闻琴声而来。
谢一鸣没有开口,微微动念,柜台那里飞来酒杯,他自顾自给自己倒了一杯,这酒水不贵,只是寻常花雕,甚至有些粗劣,但也没有兑水。
此间酒官,古色古香。
谢一鸣抿了一口,面无表情,哪怕酒香冲鼻,他还是一脸平静。
轻声道:“往年八顾之宴,我曾与隋霆在这家酒馆里喝了整夜,前半夜叙说道德文章与政治历史,后半夜便思绪飘飞万里之外,说起了女人美好的身体,说起了阳春三月的柳枝。”
“本想着这一次,可重温旧梦。”
“毕竟这几年,我与他虽不算辛苦,可都不容易。”
“他今夜,当会很失意。”
桌上,一叠花生米,二斤酱牛肉。
下酒自然是不错,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酱牛肉的味道重了些,柏小卫的剑也利了些。
谢一鸣用手捏了一颗花生米投入嘴中,咀嚼声略有刺耳,起码不是文人该有的风采。
柏小卫给谢一鸣添了杯酒,一脸平静,脸色无悲无喜,仿佛不曾发生任何事,说道:“从晋华宫出来后,便想着去吃张三家的包子还是李四家的油条,可惜那会儿铺子里人满为患,我没去成。”
“转念一想,太早归家显得无所收获,便独自一人在皇都郊外溜达了一圈,在大河之畔捉了一条鱼烧烤,可惜没带酱料。”
谢一鸣开门见山道:“所以,隋霆必死吗?”
柏小卫无动于衷,自顾自吃了片牛肉,味道重,但很香,如半老的徐娘,滋味很深。
谢一鸣沉默了。
他不是一个心软的人,至少在政务上,他不心软,也担得起杀伐果断四字。
可他始终觉得有些可惜,隋霆若一直活着,多年以后,也自然是那北方的擎天一柱。
柏小卫吃完牛肉后又开始给自己倒酒,这里的酒水不算品高味正,却总是越喝越香,说道:“他不会死在皇都,兴许会死在回家的路上。”
“兴许,会死在归家之后的第一个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