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国皇城流传着一句话,“城北富贵,城南贫,绕过皇墙是农家”,说的正是这一座城两处景的事儿。
言家的府邸虽在城外,但也是占了城北的边儿,聚集在富贵地儿,清净优雅。
在马车绕过皇城前,一切确实如此,越往南越喧嚣。
三教九流都聚在了这儿,轮着火球杂耍的,举了石锤卖艺的,吊了嗓子唱戏的,热闹中透出了一股人间真实的艰难。
元夕看得高兴,可也忍不住疑惑:“你带我来吃东西,难不成竟在这儿?瞧着可不像是有什么好吃的。”
这是实话,这附近房屋低矮,景色灰沉,路边虽也有摊子零星散乱,可看着似乎不大干净。
元夕自己倒是无所谓,毕竟自小就是在破烂堆里打滚着长大的,旁人咬剩的半个馒头都能面不改色的捡起吃下,更何况这正经吃食。
可他不觉得,言书的肠胃能接受这些。若是顶着给他接风的名头吃了一身病回去,他这日子怕也太平不了。
言书瞧他的神色就知他在腹诽什么,也不介意:“这世间的美食往往都藏在这些最寻常的地方。如意楼倒是菜式精美,工艺复杂,模样也好看,可太成规矩难免失了真味。倒不如这里,每一样都有他特有的味道,每一次上菜,都能有格外的惊喜。”
元夕嘟囔:“这听起来可不像是什么表扬的话。”
压过泥泞脏乱隐隐散着臭味的街道,马车咕噜咕噜的朝着一条小巷深处驶去。
元夕抬眼看着,模糊的石板上若隐若现的刻着几个字:“青石巷”
还不等人细瞧,驾车的马夫扯起缰绳轻轻吁了一声,控着马匹停了下来。
元夕疑惑:“这就到了?”掀了帘子,入目的是一胚倒了半面的泥墙,似乎并没什么人住着的样子。
“你说的真味就在这儿?”
言书道:“不是。只不过越到前头巷子越窄,马车是过不去的,也不好调头,所以接下来这一段路,还要麻烦黎公子与我一道,步行过去了。”
元夕本就坐不惯马车,拘在那匣子里不自在了一路,如今听得能下车走走,岂有不乐意的。
也不等言书再招呼,当机立断的钻出了车子。
言书没有他这份潇洒,提了衣裳小心翼翼的扶着车夫的手,就着小墩子一步一挪的落了地,白色的丝履瞬间沾满了污泥。
他还不觉得如何,元夕却是心疼:“你明知道要走道,就不能换个黑靴子再出来?沾了这么一鞋子泥回去,怕是洗不干净了。”
言书顺着他的话往下瞧了瞧,也不在意:“这本就是旧鞋子,成衣店的东西,没什么精贵的。”说罢,习惯的捋了捋衣裳,提步带头朝着前面走去。
元夕挠挠头,看了看恭敬立在原处的车夫,抱歉的笑了笑后追着言书而去。
这一路又拐了七八弯,唱戏的声响越发拔尖儿,感情,言书这是带他来戏园子看戏了?
街道两旁都是坍塌的黄泥矮墙,哪一处都能入院子,可言书偏偏不,拖着两腿的泥摸索到了破败的大门,正儿八经的敲了敲。
声儿不大,恭敬优雅,仿佛他要拜访的是皇城最尊贵的人。
看他这样,元夕倒是起了兴致:“怎么回事儿啊言三爷,人说你fēng_liú倜傥,我从前只当玩笑听,如今看来,倒是有几分真呵。”
关于这个也不是第一次被拿来调侃,从前听了,嘻嘻哈哈的也就过去了,可这一回,也不知怎么了,兜头盖脸就堵了回去。
“黎元夕,你平日里胡言乱语惯了,便是拿我打趣儿我也都由着你。只是今日,无论如何你给我管着自己的嘴。别让我后悔带了你出来?”
声不响,语气却重,元夕虽然平素没个正经,但也能分得开轻重,当机立断闭了嘴,规规矩矩的站在言书身后。
屋子里的人离得并不远,可敲完门,又等了好一会儿才有人摸摸索索的上前开门。
“吱”的一声,老旧破败的门后,探出了一张鸡皮鹤发的老脸,左眼一道划痕,贯穿了大半张脸,颇有几分可怖,衣衫破旧却干净,怪的是,身处这样的地界儿,满头银发却依旧抿得一丝不乱。
“三爷,您来了?”老人微微颤颤的开了口,嗓音尖细却破败,像是塞满了棉絮,又像是被什么东西烫坏了一般,很是渗人。
言书平日里瞧谁都不拿正眼,总是吊了眼角含情带笑,若对面是个姑娘,总觉着像在勾人。
可这一回,连眼色都不见了,顺头搭脸的,像极了他从前养的那只白色猫咪拱着脑袋求抚摸的样子。
这联想……元夕不知不觉的起了恶寒,对眼前这个老人更是好奇了几分。
然而,还不等他多打量,就被一边的言书摁了脑袋,强制行了礼:“书爷爷好。”
叔爷爷?元夕倒不知,这言书在外头还有这么个捣腾戏班的叔爷爷,似乎没听人说过啊。
“三爷这是做什么?”老人慌得直摆手:“小的哪担得起三身边的人行这般大礼?真正是要折煞小的了。”
看来,这老爷子跟言书是没有血缘关系了,可这主仆之间,能得这般对待,想来这老爷子也是有来头的。
不等元夕再想,言书就不顾阻拦,扶着老爷子进了内院,一边走一边朝着在院落里耍花腔的孩子们笑,收了那份恭敬,又是那四主了。
他们一路走,一路过,两边练戏的娃娃停了手对着他们嬉皮笑脸的扮小丑,梨园里混大的娃娃,最是胆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