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府的不作为,很快就随着流言一同传进了七宝阁内,彼时言书正挑了签子费心费神的搭着一座玲珑宝塔。
元夕罕见的着了一身布衣,灰扑扑的,举动倒是如常:“你方才没瞧见,那宋家的管事好大架势。”
说着还挺直了身子,装模作样的捋了捋本就不存在的胡子:“来人呐!将这群闹事的刁民赶走。若有再耍赖的,一律困到京兆府去,让府尹大人一并发落!关门!”
竟是将方才那宋远伯的样子学了个十成十。想来,他穿这样是为了混进方才闹事的人群里。
言书道:“宰相门前七品官嘛,不稀奇。你别动来动去的,影响到我了。”
元夕甩了甩袖子不以为意:“我虽不是你们这儿的人,可也知道这国舅爷虽不是什么官,可也算家大业大。死了人,赔付点银子已经算是最轻的责罚了,怎么还不认呢?那些贫民,又不是狮子大开口,几十两银子换一条人命,宋家竟然不乐意?宁可他们在门前这般哭闹,实在匪夷所思。”
“匪夷所思吗?”言书不大认同:“那是你不知道这宋牧成的个性。”
元夕道:“个性?什么个性?死要钱?”
言书抬头,奇道:“原来你知道?”
元夕茫然:“知道什么?”
感情全是瞎猜。
言书道:“宋家原本就是没落的贵族,是前朝遗留下来的皇家旁支。宋牧成这个人自己更是没有什么大本事,全靠着姐姐入宫做了皇后,才有如今的位置。”
“人嘛,穷不可怕,富也不可怕。最怕的就是这种从富贵的顶端摔下来还心有不甘的。而宋牧成正好就是这种人。”
“他祖上本就是贵族,又从来视人命如草芥,要他花钱来平息他眼中那群刁民的怒气,怕是比要他命还不容易。”
“哦,这样说我就懂了。”元夕道:“我从来都说你们这儿的官员坏,你还不承认。现在事实摆在眼前了吧。”
言书的手微微一顿,搭歪了一根签子,重新摆正后才道:“好跟坏哪是那么容易界定的。你瞧着如今的他觉得不堪,当初也曾是一心报国的好汉。只不过身份特殊,能力有限,始终不能得志。人心啊,本就最易生变。受磋磨的时日太久,就会丢了本心。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元夕哦了一声,很是了然:“难怪你昨日发了神经要赶凌战,八成也是怕自己丢了原来的样子,惹他厌烦吧?言书,有没有人说过,其实你的性子和你的长相原本就是两个极端?”
极端?言书摇头:“这却没有。怎么?你有不同见解?”
元夕想了想措辞后开口道:“你看啊,是不是这样。你很有钱,长得也好,权势么,旁人或许不清楚,但我知道也算不赖。这大概就是你们所谓的天之骄子的模样了吧。可偏偏呢,你顶着这样的荣光,内心却是……嗯……自……自卑的,是这么说的吧?还是我没有用对词?”
自卑?这倒是个新鲜的形容。新鲜到言书停下了手头的工作,认真的多瞧了元夕好几眼:“我想是你用错词了。”
元夕恍惚:“是吗?那大约不是这个吧。总之呢,就是你很聪明,所有事情都处理的很周到,也能体谅别人的心思。只是……嗯……只是总觉得,你对旁人的心思体贴的太过了。就好像,你是个没有感情的处理事物机器。”
“这么说好像也不对,毕竟也不是人人都能入你眼的。”元夕顿了顿,又想了好一会儿:“你知道的,我是说,只要你愿意,你可以成为任何人的知心人,你可以。这似乎是一种天赋,一种大家夸赞你的理由。可是,在我看来,这样的天赋更像一种诅咒。”
“在这个世界上,究竟是怎么样的人才需要做到这份上?”
握在手里的竹签子因为用力有了弧度,今日,屋子里点的是紫苏,回味略有些清苦。
迷蒙的日光透过窗户洒进来,给屋子里的少年渡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元夕,我不是无所不能,只是……无所依靠。”
疼爱他的父母都走了,凌府又是他不忍心攀扯的。
四顾之下,他确实无人可依。
元夕忽然有些后悔,为自己的莽撞直言:“言书,对不起,我不是想让你难过才说这些的。”
言书笑了笑:“我知道。你一直是有什么说什么的。”
元夕:“你别这样笑。”
这样笑?是怎样?言书摸了摸自己的脸,有几分难得的迷茫。
元夕道:“现在这里没有旁人,你若不想笑,就不要笑。”
若是不想笑,那就不要笑。
似乎,还有旁的人这样说过。明明是再正常不过的一句话,却让言书愣神了好一会儿。
直到房门被人敲响,打断了他这偏离了本能的思考。
“阁主,时辰到了。”宛芳立在门口轻声回话。
言书要笑不笑的表情僵在脸上,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隔了好半晌,那欲收不收的笑容重又绽放在脸上。
“元夕,你要知道,入了这世间,就会被世事束缚。没有谁可以真正的随心所欲,否则,你大约也就不会出现在这儿。”
马车咄咄,去的地方是郊外一处废弃的驯马场。
那是李朝遗留下来的东西。如今看着似乎只剩断壁颓垣,但仅凭着上头雕龙附凤的绘画,也能窥见昔日的繁华。
靖朝才建时,这里也曾人声如沸。不少达官贵人会在这儿举办马球蹴鞠。后来,也不知是谁,在朝中发起了戒骄戒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