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这世上,有什么能叫傅琴动容,大约就是像秦敛这般的铁汉突如其来的柔情吧。
许是心绪起伏太大,傅琴走进马车时连步子都是虚的。
“只要你回头,总能发现我站在那儿……可惜,我等了这些年,看着你越走越远,越走越偏,我知道,你再也回不了头了。”
是啊,再也回不了头了。
“老赵。”马车驶出了没多久,就被傅琴喊停了:“在前头路口停下,我想在这附近走一走,你先回阁里跟秦管事复命吧。”
驾车的老赵虽是听话的勒停了马车,但却没有立时让开,迟疑道:“傅堂主,按秦管事的命令,老奴得将您送到城外安全的地方。天色夜了,您便是要四处走走,散散心,也让老奴陪着吧。”
若是换了从前,傅琴兴许会觉得这份莫名的担心是秦敛怕自己再起歹心要对阁主作恶,老赵留着不走也是为了监视。
可现在,被那一腔浓情蜜意灌着,除却刺骨的酸楚外,倒更多了一些难言的悔意。
若是在能回头是岸的时候,及时回头,那该有多好。
“这是皇城,天色也算不得太夜,定然有什么安全问题。我想着,今日这样一别,此生大约是无缘再来皇城了。一时感念,才想四处走走。如今,我也算不得是七宝阁的人了,进出原也不用再被命令束缚着。”
老赵连连摆手,道:“老奴不是这意思。只是怕……”
傅琴点头笑道:“我知你不是这意思。老秦让你送我也是好意。到了今日,我若还是不能分辩,这一辈子也算白活了。你回去告诉他,我不过是想多留一晚罢了,明儿一早就出城。阁主对我也算仁至义尽,我没那么不知好歹,再给他们添乱。”
话说到这份上,老赵也不敢再劝,左右阁主已经把生契还给了傅琴,便是七宝阁也没权利决定她的去留。
“既如此,老奴就回阁里复命了。”老赵让了位,将傅琴扶下马车:“傅堂主一路保重。”
“傅堂主?”傅琴玩味的重复了一遍,目送着七宝阁的马车离去。
长夜漫漫,繁华的街道旁彩灯林立,少时的情谊仿若走马灯一般从她面前一一闪现。
彼时年少,笑靥如花,是谁笨拙的削了一把木琴,是谁鲁莽的取马尾作弦,是谁一脸青涩的对着自己弹了一首《蒹葭》: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曦。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原来,自己也曾是旁人眼中无可替代,委屈不得的佳人,只是年少轻狂,远不懂“属于自己的才是值得珍惜的”。
傅琴不知,若是回到当初那一日,回到送别的泗水河边去再听那一曲,自己是否会改变最初的心意,安安定定走完这一生。
只是,这世上最残酷的事情,大约就是明知回不去,还在追问自己那些不可能再发生的如果。
言书这一觉睡得还算安稳,一早睁眼的时候也罕见的没有皱眉,乖巧的坐在那儿,任由宛芳帮着打理。
“昨儿晚上几时回的?”眼看着镜子里发髻已成,言书饶有兴致的翻捡了一支犀木簪子给她递了过去顺口问道。
“子时。”宛芳接了发簪将发髻固定住后,言简意赅道:“秦管事也来了,现下正与楚伯一道侯在外头。”
“嗯。”言书对着镜子大致端详了下自己的模样,很是满意:“让他们进来吧。左右今儿我也不出门,你去取那件银灰色的家常服过来就成。”
待得收拾停当,宛芳领着两位管事入了座后便去门外守着了,对于不该好奇的事儿,她从不会起探究的心思。
言书端着一盅燕窝,在楚晋的注视下一口一口老实的喝着,一边喝一边听着秦敛的带来的消息。
秦敛立在下头,从来笔挺的身形一夜之间忽然显了几分佝偻,说话的嗓音也格外暗沉沙哑:“今儿一早,天还未大亮时就有伙计来报,说是在护城河内发现了一具颇有年岁的妇人尸体。老奴赶过去一看,确认了,是傅堂主无疑。”
听着语调,竟像是哭了一夜一般。
“嗯。”言书皱着眉喝净了最后一勺,将碗搁置到一旁,漫不经心道:“若是她肯听话些,认命些,老老实实的连夜离了这皇城,大约也不会是这样的结局。”
“是。”秦敛沉声道:“原是她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这样执迷不悟,阁主便是有心放她一条生路,也是救不得的。”
怨不得吗?言书看着秦敛的眼,一字一句缓缓道:“秦敛,你知道的,从始至终我都没有想过要真正放她一条生路。若非如此,我也不会在她面前说那些话,更不会叫你拿幼时的情谊去激她。要不是我逼着她一遍遍的回忆当初,她的悔意和恨意也不会来的如此凶猛。更不会就这样走上一条不归的死路。对此,可怨我?”
第一次,这是这位少年阁主第一次连名带姓的称呼自己,仿佛曾经的软糯都是他刻意示弱的伪装,如今面具已然揭开,露出的是磨砺过后锋利无比的尖牙。
锋芒毕露的言书,像极了当初叫人心悦诚服的言裴,也叫秦敛不得不感慨,这两年,他的这位小主子实在成长的很好,好到让人惊叹,让人与有荣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