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就这样在孩童的嬉闹声中倏然过去,裹挟着让人捉摸不透的未来向着人们轰然撞过来,像一个阴晴不定的古怪老头儿,听着被洪流碾碎的人群的哀嚎发出阵阵怪笑。
李炾十六岁那年的七夕,还有不到两个月便是明珠的十一岁生辰。这天晚上不设宵禁,各家小姐几乎都蒙了面纱出府透气。街上各处挂着花灯,大魏风俗,这日未婚男女可以借花灯互诉衷肠。街边小贩热情地招呼着往来行人,恨不得所有人都停下在他那里买了花灯才好。明珠咬了一口手里的糖葫芦,酸酸甜甜的味道沁入口腔,小姑娘的眼睛眯起来,各色花灯照映下眉眼弯弯的模样煞是好看,刚从家里出来的李炾几乎要看呆了去。他咳嗽一声定了定神,假装镇定地抬步向明珠走去,咳嗽声引起了明珠的注意,小姑娘抬手向他挥了挥。等他走到近前,明珠刚巧咽下最后一枚山楂果,嘴唇上被糖粘了一层亮晶晶的,她冲他咧嘴一笑,一口小白牙有些晃眼。
李炾有些紧张,他的手背在身后,手里提了一个漂亮的莲花灯。他还在想着该用什么话开头来把这花灯送出去,便突然听到一声惊呼:“小心!”
李炾再回过神的时候,怀里多了一个三岁大小的娃娃,小家伙似是被吓得晃了神,半晌后才哇地一声哭出来。有个妇人一脸惊惶地扑过来抱着娃娃嚎啕大哭,边哭边向李炾表示着感激。李炾摆手道了声无碍,皱眉看着路边被刚刚的奔马踩烂的花灯,心里涌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那马四蹄包了铁甲,鬃毛用朱砂染成赤色,是从蓟州黄崖关来的传讯兵。那传讯兵骑着马从北城门一路直通皇宫,马蹄声哒哒着踏碎了七夕的喜乐欢愉。
黄松峪是一处峡谷,口小肚大,两旁山崖如天堑,直上直下如同斧劈刀削一般,大魏在黄松峪入口处修了座关隘,足有五丈高八丈宽的城墙远远看去就像一座堡垒。黄松峪外是蛮族的领地,他们不似大魏人种田养蚕。蛮族人的体型大概能抵大魏一个半,好勇斗狠,逐水草而居,饲养牛羊。往年间不管冬季亦或是春季,蛮族再如何动作,夏秋两季都是他们最安分的季节,是以每到夏秋两季,边关守将也会有难得的放松时间。
然而今年关外大旱,就连草原上最大的海子都干的厉害,站在岸边几乎都能看到海子最中间处底下的淤泥。缺水少草,酷暑难耐,蛮族的牛羊成片地死去,蛮族最大的部落冒敦部落乌日更**单于左思右想觉得这样下去不行,于是找了另外几大部落单于一合计,没用多久几个单于的意见就达成了一致,拍板决定闯一闯大魏的国门。
几个单于本来是抱了试试看的态度打算打一打试试,毕竟之前蛮族每年都想撕一块大魏的肉,但是每次都被打的落荒而逃。然而这次许是大魏的守卫懈怠了,亦或是蛮族人抱了背水一战的念头,蛮族人没费多少力气就打下了黄松峪,蛮族骑兵一路横冲直撞,直到蓟州黄崖关才堪堪停下脚步。
传讯兵把消息送到皇帝的案头时,皇帝正在宫中饮宴。带了暗红色血迹的战报摆在皇帝面前,皇帝一怒之下掀了桌子。底下的大臣们吓得跪了一地,暗暗祈祷着希望不被迁怒。皇帝下首坐着的风裕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双眸眯起,舔了舔唇角,邪气地笑起来。
风裕看着皇帝犹犹豫豫地看着他的模样,嘴角的弧度越发大起来。诚然大魏繁荣昌盛的名头传遍九州,然而盛名之下,真实的情况都有些可笑。皇帝还是皇子那会儿,曾经率军开疆拓土的老将已然迟暮,上一任皇帝的猜忌让一个个老将军不敢真正让自己的子孙辈入军锤炼,不知有多少好苗子被生生捧杀。而今数遍朝野上下,真正能领兵出征的竟只剩了裕王一个。这情况皇帝看得懂,风裕也懂,他看着皇帝犹豫半晌,最后写了诏书下旨给他的时候,后槽牙紧咬的模样,无端生出些悲凉之意。这皇位皇帝坐了十年,这天下掌了十年,早年那本就不多的兄弟情早就在这十年间被消磨了干净,只剩下入水草般疯狂滋生的猜忌,丝丝缕缕严丝合缝地长进了皇帝的心里。
征兵的诏书如同长了翅膀一般飞快地贴到了大魏的大城小镇,征兵的比例还算人道,六抽一。即便如此,多数大姑娘小媳妇儿在送家里顶梁柱走的时候还是红了眼眶。征兵的诏书上写得明明白白,这不是送去兵营守守平平安安的城门的那种大头兵,是要去跟蛮子打仗的。这一去,不知会有多少人化为白骨守在边关,有多少人会成为再也回不去了春闺梦中人。
十六岁的李炾正是诏书上征召的青壮年。旁的有些家底的人家几乎都交了银子用银钱抵兵役,对那些大户人家来说,银钱再多也比不上命重要。然而李夫人左手抱着刚出生三个月的李炽,右手把连夜给李炾收拾好的行李交给他,李老爷拍拍他的肩膀,抬脚就把他踹出了门。
李炾背着包袱孤孤单单地走向城南兵营,洛阳城新征来的兵都被聚集在这里,约摸是随便训一训就要出征了。一座营帐里住四个人,李炾运气好,分到的营帐里除了他之外,剩下的三个人都是上过战场的老兵。其实每个帐子里都或多或少的有一两个老兵,只是老兵毕竟少,三个老兵一个新人的帐子在城南兵营可真不多见。毕竟这帮新兵蛋子要是没个有经验的带着,上了战场就是送去给蛮子割的草,有个老人带着虽然可能也是草,但好歹几根草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