鄂罗哩便又叹了口气道,“……老奴原本忖着,那广兴果然是有烦人之处,他在内务府事务上,有时候儿连皇后主子都敢不放在眼里。故此在二阿哥家里那边儿的用度上,说不定也有不少的掣肘之处。故此二阿哥烦他,也实在是人之常情——这内务府上下,谁不烦他,却又拿他没辙呢?谁让人家立了弹劾和珅的首功,又是慧贤皇贵妃的母家后人,更有皇上的器重呢!”
“可是二阿哥毕竟是二阿哥,那广兴再怎么得皇上的器重,便是我们这些当奴才的再怎么敢怒不敢言的,可是二阿哥是主子,二阿哥自然有法儿整治了他去。这不,那会子终于等来了二阿哥要动他的意思,故此老奴这心下可当真是欢呼雀跃啊。二阿哥与老奴那一说,老奴敢不唯二阿哥马首是瞻的?!”
“二阿哥当日说得对,就凭皇上对广兴的倚重,便是二阿哥肯将阿哥所的家事拿出来弹劾广兴,皇上都未必肯当回事儿。说到底啊,能让皇上当真在乎,一说出来就能激怒皇上的,必须得是皇后主子的事儿啊……”
“故此老奴当日凭替皇后主子办差的身份,终于用皇后主子做了筏子,除掉了广兴去,老奴虽说自知竟敢拿皇后主子做筏子,这是办了掉脑袋的事儿……可是老奴一想着,除掉广兴也是同仇敌忾之事,老奴是办了一件叫大家伙儿都高兴的事儿,也更是替皇后主子出了一口气去!老奴这便也是舍得自己一身剐,当了一回英雄汉来!“
“可是……事后啊,老奴却没想到皇后主子竟然会力保广兴,而且为此不惜与皇上闹了意气去。也是那会子老奴才知道,原来那广兴与皇后主子的阿玛承恩侯爷竟然还是私交莫逆!”
鄂罗哩说着一摸后脖颈子,“哎哟……老奴这后脖颈子上当真一片哇凉啊!老奴那时候儿才猛然意识到,可能老奴当真是会错意了,原来皇后主子果然是天下之母,她其实压根儿就没跟广兴计较过,别说没烦过他,甚至还颇为欣赏他,在他出了事儿之后,还肯为了他而不惜与皇上争辩!”
“那,当初的一切就全都整拧了啊!老奴当初拿皇后主子做筏子,那就是整个儿错了!老奴便也忍不住回想啊,这到底是哪儿出了不对劲儿呢?”
鄂罗哩说着挑起那双干涸的眼珠子,幽幽盯了绵宁一眼去。
“老奴便不能不回忆起,当日二阿哥曾给老奴的那些吩咐去……老奴毕竟是奴才,便是在皇后主子跟前办事,可终究也都只是一走一过罢了,老奴并不是皇后主子宫里的人,故此老奴对于皇后主子的诸多事体并不了解,尤其是对于皇后主子的性子、喜恶更不敢揣度,故此从前那些关于说皇后主子对广兴不满的种种,实则,都是二阿哥告诉奴才的啊。”
“二阿哥是皇子,又是皇后主子从小亲手拉拔大的,这宫里宫外谁不知道二阿哥敬爱皇后主子如本生亲母一般,故此二阿哥说的那些话,自然是板上钉钉,一星半点儿都不带有错儿的啊!故此老奴当日便想都没想,便一股子热血,直冲了出去,替皇后主子和大家伙儿——啊,不,老奴这会子想明白了,实则老奴为的竟不是皇后主子和大家伙儿,而是单单只为了二阿哥您——将广兴给除掉了。”
绵宁眸光幽深,薄凉而空洞地罩住了鄂罗哩。
鄂罗哩虽说瞧见了,可是心下却也没什么动静。他是自恃自己年纪大,早已看透了这个人世。而二阿哥呢,虽说是皇子,不过却只是个二十多岁的小年轻儿。更何况他如今手里紧紧攥着二阿哥的把柄呐!
鄂罗哩也不慌不忙地回视绵宁。
都到了这个时候儿了,他还有什么可不敢说的?要是再不敢说,那他出了宫门之后,可就什么都不剩下了。
“……二阿哥想要除掉广兴,想必醉翁之意不在酒吧?便是广兴对二阿哥有所不敬,可是他也不敢在明面儿上当真得罪二阿哥去。再说了,便是二阿哥家里的用度,原本还有苏楞额大人伺候着呐。”
“苏楞额大人跟广兴一样儿,都是总管内务府大臣啊。而且苏楞额大人,还是辉发那拉氏,是二阿哥二侧福晋的一家子啊,有这样的人在内务府里头管事儿,那广兴的手也伸不到二阿哥所儿里那边儿去啊。二阿哥家里甭管用什么,也用不着看广兴的脸色啊……那这话儿,便又与二阿哥当日说给老奴的,截然相反了不是?”
“那这样说起来啊,二阿哥当真不至于自己个儿跟那广兴有什么梁子。二阿哥想要除掉广兴,实则二阿哥眼里看中的,不是广兴这条烂命吧?”
“说到归齐,二阿哥暗示奴才用了皇后主子做筏子,而二阿哥心下原本明白皇后主子是个什么样儿的人,皇后主子对广兴又事实上秉承着什么样儿的一个态度去,故此二阿哥想必事先也已经预料到了,广兴的事儿一出,皇后主子跟皇上之间必定要闹这样一通的……”
“帝后失和,古往今来都不是什么好玩儿的事。轻者,中宫失宠;重者,便会连中宫所出的皇子前程,全都会受了牵连啊!”
鄂罗哩这便拍着手哑声地笑,“一这么想,老奴便什么全明白了。原来二阿哥想要除掉的,不是广兴,而是皇后主子啊!——便是叫这件事儿伤到皇后主子的性命去,却会伤及皇上与皇后主子的情分去。一旦皇后主子倒了,那三阿哥和四阿哥便也自然失去倚仗了。”
鄂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