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风过竹林,林深早蝉音。早蝉鸣不断,伴蝉人抚琴。
居住村里已有了七八天,杜安菱渐而发现了新的乐趣。屋后便是山麓大片竹林,小路蜿蜒盘旋直至山腰危岩。路边时常可见突出石块,扫清上面落叶后足以盘腿坐下。
盘坐,抚琴,杜安菱奏出曲乐林间飘逸。和着鸟鸣蝉躁和竹海风涛,琴曲也成了小村后山常见的风景。
这“风景”说的倒不是别的,是村里人上山采樵时常常听到琴曲,走近来便见着佳人抚琴。那琴曲自让人心旷神怡,挥动起斧斤也愈发有力。
口口相传,半个村子都知道村南那屋子般进来一对母子了。
乡人打探消息的谷望向来是充足的,而消息在传播中改变的能力更加迅速。不消半个月,仅仅用了三天时间,关于杜安菱的来由就有了不下十种说法。
其中最贴近事实的说法,说那孩子是大户人家见不得人的私生子,和出身不好的母亲到这乡下居住——这还真猜了个**不离十来。
然而乡人总是寻求来一段“奇闻异事”的,最贴近事实的说法反倒不可信。于是,什么“狐妖化人”亦或者“山鬼得道”的传说成了乡人口中议论的话题,茶余饭后都要讨论一番。
然后,村里人自然而然地疏远了新来的人。
……
如实说,乡下的人好客,却不乐意接纳移居来的人。
“安土重迁”的思想决定了乡人对外来户的排异。在他们眼中,只有知根知底的同乡人才值得信任,外来户始终是“外人”,从来不会是自己人。
更何况杜安菱是母子二人住过来的。没有男子做陪,慈母幼儿行走乡里本来就令人诧异。更何况那屋子原来的主人家境败落,搬进来的女人不光长相不错,竟然精通琴曲……
这就很奇怪了。
源自骨里的排斥使得村里人彻底失去了理智,他们凭借着自己的想象描绘着这对母子的过去,从邻居的语句中捕风捉影——他们并没有说自己“不欢迎”,可他们的所作所为却是彻头彻尾的“不欢迎”。
杜安菱被排斥了——她从没料想过这种情形。
不过,这样也无妨。
杜娥相信,日子会变好的。
……
日子确实在一天天变好。
刚来这的那天,生火做饭还是借了宋家酒楼里的伙计。到了这两天,宋家伙计倒是可以回去了。
杜安菱有了仆从——或者说,是杜宅有了佣人。
愿意进杜宅做事的也不是村人眼中的“自己人”,或者说,是一个“邪物”。
那是一位二十五六岁的寡妇,刚嫁过去就死了丈夫的那种。村人愚昧,这样“克夫”的女子注定会孤寡终身。
在夫家过不下去了,回了娘家生活却依旧不受父母兄弟待见——家中本来有二子三女五个,嫁了姊妹,兄弟也都有婚配,她一个年纪不大不小的留在家中,如何得家人欢喜?
巴不得少一张吃饭的嘴。
于是,这寡妇被家里人带到偌大的杜宅前——又顺利替换去原本在这里干活的宋家伙计,成了杜家的佣人。
劈柴烧火,炒菜做饭,几乎全部的活都让这寡妇干了。杜安菱心善,没让她时刻去门口守门,不然一天忙到晚还没有停歇。
闲暇时,杜安菱将她唤来,一边绘画,一边询问。
寡妇不识字,只知道自己姓陆,小名是红花。
杜安菱便就着她的小名,家里面直接用“红花”呼唤了。
唤来,唤去,杜安菱和陆红花也熟络了。
陆红花忽而发现,杜安菱也不像传闻中的那样。
……
传闻吗?
陆红花倒是不害怕的——或者说,自己也算是被传闻所害的女子之一。
她在村里女子中也算是个有点姿色的,再怎么也可以嫁一户殷实的农户为妻——本来也是如此,只是那人下田不知怎么害了病。
仗着身体不错没有太留意,过了两三日实在撑不下是晚了救不了,果然再吊了两天便真的没了气。
一个“克夫”的名头就这样得来了——可陆红花知道自己并没有错。
人言可畏,冠上了不好名声的陆红花被村里人指指点点,渐而失去了对未来的期望。
本以为自己就这么了却残生,哪知道村中墨地主的败家子将房子卖给了一个外乡人。
更没料到,兄弟二人将自己“卖”给了那新来的外乡人,还说了句“再无瓜葛”的话——然后,他们离开了。
可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陆红花也不知该怎么说。
……
她失去了自己过去的家,此后将生活在另一个地方。
在这里,主人和她一样是被村里人排斥的——那是一个外乡来的女人,村里传闻是精怪所化,虽美艳,却不祥。
不祥吗?
陆红花不知道——她眼中的女主人,温柔娴雅而饱读诗书,多才多艺却不像村人所说的那样妖邪。她喜爱绘画,精于琴技,是所知一个堪比乡间那些个名才子——或许还要胜过他们的人。
哪会是传闻那样?
陆红花偶然发现,她或许和自己有相似的命运——或许,她也遭受过乡人的嫌弃与家人的抛弃,实在忍受不了才选择远走他乡?
对了,这家主人姓杜,家里的孩子也姓杜。
私生子吗?倒也难怪了。
心里有一种同情泛起,那是共历苦难的人之间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