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有人在一旁倾听,一不留神杜安菱便忘了时间。待到口干舌燥时,才想起已经聊了一个时辰有馀。
臀部因久坐而不适,起身稍事休息。看着道路知道还要小住几天,心头未免有些惆怅。
终究还是想家的啊……
她苦笑,让盘木青先回去“自思对策”,回到案前对着铜镜打量自己容颜——歇息一两天,面色有看得出的好转。
看来,自己是受不了舟车劳顿了。
这样也好,日后本不想再远行。
……
两天的时间很短,水已退,路渐干,马车上路,最后一天直达丛山。
碾过还有些泥泞的土路,拐上古旧石桥,马车速度不快不慢。河谷中受灾农田看着揪心,可车上人已经管不了那么多。
连绵的山脉断开,化作一座又一座险峻孤峰。崖壁五十丈,高耸长河岸。
山峰间,隐约看见斑驳的城墙。近了,更近了,马车穿过城门,进到那一里方圆的县城中去,转弯向右,在车行的驻所门口停下来。
“夫人,到了。”
到了啊,杜安菱掀开车帘。
好不是熟悉的那座县城!
……
杜安菱过去是来过丛山的。
村庄距离城市不过是两里路程,不用两刻钟就可以走完。元宵夜里不设宵禁,她难得有几次来城里逛过灯会。
那时,自己还小——可城里依旧是旧时样子,好像这二十多年只是一场梦。
过去很熟悉的故乡话时时在耳边响起,她随着人群到了城中大道。熙熙攘攘的人群较往常过节还要拥挤,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
人最多的是县衙那边。
走过去,却看不到人群里边是什么情况。问旁人,原本流畅的家乡话说来竟有些生涩。
“朋友是京城来的吧,不知道这县里面的大事!”那被问话的人辨出她口音中散不去的京城味道,神色有些夸张。
“什么大事?”
“且听我慢慢说!”
……
“就是三天前,发洪水那几天,东边王家村里有一伙佃户杀了地主一家,想要上山投匪!”那人摇头晃脑,好似一说书先生。
“后来呢?”
“后来啊,还是我们尹县令厉害,三十个衙役就把那些个佃户整得抱头鼠窜。这不还在堂中审案吗,估摸着又要砍人了。”
“尹县令?”
“一年前到任的,说是才三十二岁,忒年轻。”那人知来县里时,这县令夫人还怀着孩子。唔,就和县里的杜大官人定了儿女亲家!”
“杜大官人?”
“你是外来的,不知道这件事。东城庄里有个杜家,二十多年前还挺惨的——买了个女儿到秦楼,想不到,一下子就发达了。如今是个举人功名,在乡候补……妳听我说完啊!”
可惜听众已经走远了。
……
听了那人的议论,杜安菱如何不知道那“杜大官人”就是自己那长兄?而自己这长兄,如今倒是真的当了举人!
自然是高兴的,却有一丝淡淡的哀伤——高兴是高兴长兄如今的成就,哀伤则是听到了自己如今不太好的声名。
不过还好,这事过去就是过去了,有个好结果就行。
心里这么想着,脚步移动,意欲退出人群——身后哗然一片,是衙役押着案犯游街一圈,再关回监牢。
人群空开一个缝隙,杜安菱看到县衙门口那年轻的县令。他真的很年轻,身材高大,目光锐利,带着一丝威慑。
他站在台阶上,西面照来的阳光凸显他轮廓鲜明的脸。背着手,抬着头,目光扫过围观的群众,霸气十足。
看着民众的反应,他点了一下头,背着手回到屋檐的阴影里。
“南山那伙土匪,是时候清理一下了!”
……
隐约从嘈杂的人声中听到那“清理土匪”的句子,杜安菱是有些高兴的。
丛山县难得有一位有作为的县令,确实是好事。而这“好事”,跟百姓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也难怪刚才自己从别人嘴里听到的那些对县令的崇拜了。
这个尹县令,是个好官。
这么想着,她加快了脚下的步伐。时辰还早,夕阳落山前还有不止一个时辰,足够回家了——带着瑜若走过哪不短不东门。
这里是回家的最后一段路了。
没有太多行人,土路有些弯曲,在不远处分岔,好似多枝的树。
苍翠的农田铺开在眼前,这里的稻田长势正旺。路边丛丛青草,远村缕缕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