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节已近初冬,夜晚寒风吹得人骨子里泛冷。
皇城内灯火通明。
本来这时候已经入夜,但是一队队禁卫军脚步沉稳在宫道上来回,隐在半明半暗光影中盔甲下脸色如出一辙的压抑。
风声鹤唳。
从城墙上往下看,整个雍容皇城像一座巨大的牢笼,圈住了一切往外发散的活人气息。
姒郁站在那个宫装女子站过的地方俯身,玄色衣角被冷风吹得扬起。
这是一个视角绝好的地方,放眼望去几乎所有宫殿檐角尽收眼底,他手指轻搭在朱红城墙上,用一种若即若离的姿态隔开了和城墙的距离。
这地方他来过很多次,只不过不是太好的回忆。
姒郁往下看,脑海里隐隐作痛。
烈烈正红宫装女子少见情绪正常,她冲他招手唤他名字,然后一字一句带着某种深刻怨毒诅咒:
皮囊浅薄,如何长久。
姒郁重重闭眼,指节凸起。
叶池站在他身后,桃花眼没有弯,于是显出一种不近人情的冷漠,腰间黑色弯刀刀柄上“凤溪”两个雕刻字一闪而过。
叶池低声:
“王爷,叶姑娘已经逃出来了。”
姒郁不知道在想什么,染黑的瞳仁沉如墨色,冷风吹起他勾勒金边的窄袖袖袍,这件玄衣是他很少穿的那一类——略微收腰,越发显得身姿挺拔劲瘦,那块乳白色上面不知刻什么花纹的玉佩被他取下,取而代之的是象征身份和地位的繁复华美玉带。
“你觉得李玠会成功吗?”他的声音飘散在高空中,带一点微不可闻的叹息。
叶池活了两辈子仍然不能准确捕捉眼前这人的心思一分一毫,他低下头谨慎道:“成事与否全在王爷一念之间。”
前世他和秦照照一样,没有亲眼见到李玠真正举兵造反的那一天,他获取这些事的所有渠道是狱卒的偶尔交谈。
譬如荣安王如何手段残忍让京城浮尸遍野。
虽然他对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不太清楚,但他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是庞大计划中的冰山一角。
改朝换代,推举贤王,一统四国。
是遗诏,也是遗愿。
姒郁微微一撑手身子缓缓收回来,面具之下绯红薄唇露出一点诡谲笑意:“事情结束之后你知道该怎么做。”
叶池浑身一颤,握刀利索下跪:“属下领罪。”
姒郁对他动不动下跪的行为没什么应,只是视线向漫无边际的黑夜延展去,凝在其中一颗光芒微弱的星星上。
他想到什么,狭长眼角带笑,是不同于刚才讥诮的真心实意的清丽笑意,接着朝空中扔了什么,转了转大拇指上冰冷的墨玉扳指转身。
在姒郁转身的同时,一朵成年人手掌大的烟花在半空中炸开,不过几息时间宫墙内汇成长河的光亮浩浩荡荡汇聚至一点。
盔甲和利器摩擦的声音以及沉重脚步声由远及近。
那一点直指皇帝寝殿。
宣王在平阳的掩护下深夜进宫,他等候在距离寝宫最近的地方,身上披着厚重披风还是觉得身上泛凉,掩唇闷咳。
他身后下属清风眼尖看见半空中显眼的烟花,眼神一厉,跃跃欲试。
“王爷,时候到了。”
李玠不紧不慢站在原地,将双手拢进袖中,不见反应“嗯”了一声。
虽说一切尽在掌握,他手里不仅有姒郁真实身份和陈伊絮秦照照还有皇城大半禁卫军,只待拿到他那愚蠢侄子手里那半块虎符就可,但他心中总有不好的预感。
萧颂真的会这么配合吗?
这个人李玠了解不多,但他做事一向抓蛇打七寸,说白了就是无所不用其极抓人把柄利为己用。
萧颂萧颂,他绝不可能是前朝遗孤,只是和前朝有某种不清晰也不连贯的关系。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催他如此快动手的是他和平阳长公主的那件事。
他回过神,招了招手,眼底阴郁。
身后人得令,脚步迅速动作有序无声无息包围了整个宫殿。
李玠从容如逛自家花园一样孤身推开门进去,踏进了漂浮死气的寝宫。
皇侄,只让你承受了我所承受痛苦时日的万分之一,真是遗憾。
李玠一进去就闻到一股腐烂气息,他厌恶皱眉伸手在鼻尖挥了挥,慢条斯理点燃了桌上一支烛灯。
帷帐中传来剧烈的喘气声,“呼哧呼哧”,像某种牲畜进食时的声音,无端让人不喜。
李玠缓缓站直身子,经年来闷痛难愈灌了无数药物的千疮百孔肺部似乎终于狠狠出了一口恶气,连绵的针扎一般的疼痛也缓解了不少。
里面人扯着帷帐勉强露出一张溃烂到不成样子的脸,他那只探出来的手骨瘦如柴,恐怖的青色纹路一路蜿蜒至明黄色寝衣中。脓包破裂粘黏在寝衣上,让上面遍布恶心的黄褐色痕迹。他挣扎着坐起来,看不出原本面目的脸狰狞又怨恨:“李玠,朕待你不薄。”
恶臭扑面而来,李玠却眼也不眨。
他后退一步,声音阴翳:“溃肠散,三日之内从肺部开始溃烂,皇侄,本王找了这么些年,好不容易才找到最合适的毒药。”
李玠冷笑一声,毫不掩饰森然恶意和恨意,紫色华贵袖袍之下清瘦骨骼甚至在隐隐发抖,他舌根处泛起血腥味又被他死死压下去:“滋味如何?想必十七年前那穿肺一剑冤有头债有主。”
李成浑身无力,他被病痛折腾得死去活来,无法忍受的剧痛从肺部开始牵连至五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