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晨,卯时,柤离子收谷的车,又准时出现在了昨天的位置。
而颜阖也并无爽约,赶着老牛拉了辆破车,驮着家里剩余的全部四袋余谷,第一个来与柤离子相见。
其他来卖谷的、看病的,也都陆陆续续来到了这里。大家一边排队,一边指着今天打扮得很有些不一样了的颜阖,议论纷纷:
“这系真‘人靠衣妆马靠鞍’,着呢件衫,果真好眙多啦!”
“唉!未知佢系唔系个‘瘪谷’,徒有其皮,腹中空空呢!”
“就话啊!”
“换吾着呢件衫,或者靓过佢几多也不止嚟!”
“去!就你个衰样?哈哈哈哈……”
……
大家说笑、指点,有羡慕的,有装腔作势的,有嫉妒的,也有瞧不起的……
看到这些人间万相,柤离子偷偷观察,看到颜阖只是独自坐在空着的牛车上,闭目养神,对那些时不时冒出来揶揄他名声的鬼话置若罔闻,看他那一副“风不吹、树不摇,心如止水”的样子,果然不是俗人。
高人就是高人,柤离子寻访数年,终于觅得最为合适的国师人选,蘧伯玉请他担任了卫国国师之后,顽皮异常的姬元,总算是得到了正统的“周风”教育。
而要他安静听学的条件就是,一定要弥子瑕陪读。
这当然不算过分的要求,于是,在颜阖的门下,就又多了一名学生。
柤离子也得到了他的回报:懂得了真“孝道”的姬元,亲自上门,接回了生母婤姶,供养起来,从此过上了原本应属于她的尊贵生活。
姬元一天天长大,随着学识的增长,加上卫君的尊贵地位,他的脾气也变得越来越暴躁起来,对于很多事,只要他看准了,而仍然遭到别人的反对声,则会经常用粗暴、简单地方式去解决,不顾众议。
久而久之,大家渐渐发现了:其实,这个姬元卫君,除了脾气差点,能力还是有的。也便对卫国的前途,有了信心。
而每每当他狂躁不安的时候,唯一能迅速安抚他的,就是陪他一起读书的弥子瑕。同样在学识、智慧、武功各方面都相当出色的弥子瑕,不仅是他生活中,最为贴心的陪伴;更是在治国方略策划中,不少缺少的一位杰出谋士,而当国内外有战乱,他又能够随时披甲领命上阵,尽管姬元要给他更高的职位去干,他却只愿意领受“大将军”的称谓,并且说:大丈夫当以疆场争战为荣,枯立朝堂运舌为耻。
那时的卫国,处于各强之间,地位非常微妙:谁都比它强,但也谁都拿它没办法。
而给予姬元骨血之恩的王丹,对此却是丝毫便宜也没有占上。要不是柤离子时不时地从卫国给他们寄来各种各样的卫国精美物产,他都快要忘了,卫国如今的繁荣昌盛,是有着他的一份不能为人所道、见不得天日的“功劳”的。
既然从初始,就没有这样指望过,能让这个“亲儿子”有朝一日会认他个这“生父”———这当然是永远不可能发生的事;王丹就把重心铺在了小儿子王昶以及孙子王祥身上;至于羊斟,他和羊流儿都已经彻底放下了,安慰自己说:就当从没有过这个儿子。
但是,人就是这么奇怪,如果自己混得不好了呢?则是羞于见乡里;但一旦富贵了、有名望了,最希望见的,就是乡里。要让那些一向瞧不起自己的人,要惭愧,要后悔,要“高攀不起”,那才叫心里痛快!
羊斟就是这样。
成为郯国的“召将军”之后,随着战功扩大,地位提高,尝到了受人尊敬,并且荣华富贵的他,渐渐地不满足于只在一个小小郯国里威风。
他要是不让宋人、卫人、鲁人……所以骂他的那些“小人”,都后悔一番;那他就不是当年那个,敢把华元送给郑人的首御羊斟。
看着琰儿和两个长大了的孩子,他起了“省亲”的念头。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这天夜里,羊斟梦到了那片郑国的树林,是去收丘赋的路上走错了山路,还是在他过夜的那棵树上,独木又出现了,又扔给他一把黄豆,围着他转圈,还念念叨叨地说道:
“哎,真没出息!还以为你会一直那么牛气呢!到底还是个‘小人物’,你以为郯国好大吗?当个大将军就了不起了吗?我都不想相信,你还是不是那个连华元右师都敢送给郑人的羊斟?噢!对了,郑人知道,那个赶马的‘剩豆儿’已经淹死了!哈哈!你觉得现在日子过得很好了,是不是啊?哈哈……真没出息!去看看晋国、去看看楚国,你这区区一个郯国大将军,连人家一个乡长都比不上呢!……来吧,吃点,给自己增加点硬气啊!你这样下去,我的赌局怎么办?你总归不可能在这样小地破地方老死吧!快出去看看!出去啊!”
“你收声!吾过得很好,不消劳你来教吾顶活!行开!行开!”
这个令人讨厌的独木,不仅不离开,反而又凑到了他的身边,露出那只巨大的眼仁,盯着他的胸部,从前衣里,一探手掏出了羊斟给看反了的地图,挥放在空中,弹出一束亮光,把这图照亮,指给他看:
“你看一下,这里,看到没,你以为的郯国,只有不到黄豆粒大呢!你再看看旁边的宋国、晋国、楚国……能放多少颗黄豆?”
独木不仅说,还拿出一粒黄豆,掰成一半的,比划在“郯国”的位置上;又洒出一把,铺满了宋国;然后把图一卷,把黄豆卷入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