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下子有些着急,不假思索道:“你这是做什么?本来你剩给自己的力量就不多了,还这样浪费?”
“……春生之时清气浓郁,不该浪费。”他慢了一刻才回答,气息也略有不稳,显然有些吃力,“况且大战将启,不能大意。”
“你……”
真的有必要做到这一步么?裴沐看着他。他的侧脸淡漠依旧,好似永远不会有大的神情波动。他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想法,才会为扶桑部做到这一步,连自己的命也不爱惜?
如果不这么做,以他的力量,本该活得十分长久……
“……我真是理解不了。做就做罢,你好歹弄个声势浩大的仪式啊?”裴沐叹息道,“就这么默默地在山顶付出,谁能看得到?反倒是惩罚别人的时候,人人都瞧见了。”
“奖惩有道乃部族稳定之根基,自该让人瞧见。”大祭司淡淡道,“至于祝祷,则是我分内之职,不必铺张浪费。”
“……”
裴沐望着星空。虽然只是初春,但天空已经显出了一分清澈之意,那些在冬天显得肃杀寒冷的星星,好像也无端多了一些温度。
明明还是那些星星……人的感受可真奇怪。
她耳边传来几声压抑的咳嗽。他心脉受损,又过度消耗自己的力量,此时大约很不好受吧。
大祭司的确不好受。
但他惯来不愿表露情绪,更不喜暴露软弱。这几声低低的咳嗽,已经是实在克制不住的证明。
他正专心祝祷,忽然听见他的副祭司说:“活该。你这么折腾自己,早死也活该。”
他一怔,心底莫名泛起些许苦涩,却又不明所以,只得悄然握紧乌木杖,忍耐着痛苦,不发一言。
不曾想,他空空垂下的左手,却又突然贴上了一个陌生的温度。
紧接着,就是一股温暖又清爽的神力涌来。
那力量如春夏的风,沿着他的经脉流淌,最后轻柔地汇入他的心脉,一点点缓解了因力量消耗而带来的痛苦。
……这是什么?他竟然想了一会儿,才迟钝地明白过来,原来是他的副祭司牵住了他的手。
通过肌肤的相触,他的副祭司将力量传递了过来。
他听见副祭司说:
“你活该早死。要不是有我在,说不定你现在就死啦。但我说出的话还没能实现,所以你现在不能死。大祭司,就只能委屈你,先用一用我的力量了。”
副祭司的声音带着笑意,就像那张漂亮细腻的脸庞上,永远都挂着让人无奈的笑容。好似没什么能让他真正烦恼。
在这个初春的夜里,大祭司仔细地侧耳倾听。
他听见风中万物生长,听见星辰旋转起落、听见远方的海浪声一潮又一潮。
他也听见副祭司的呼吸,听见两个人力量汇合时有如浪花的轻响。
他还听见天地间无数的呼吸声,听见血液的奔流声,听见无数的心跳声——
听见他身边的人的心跳,还有他自己的心跳。
熟悉,又陌生。
过了很久——也许只过了片刻,大祭司缓缓收拢手指。
他握住了这个人的手。
纤细地有些过分,掌心的薄茧也显得有点太细腻。细腻到了,他根本不需要看,只用指尖感受,就能闭目想出这个人掌心的纹路。
“……裴沐。”
“作甚?我知道,大祭司是否感动至极?没关系,只需要大祭司将自己那一份用度分我,我也就……”
“多事。”
“……你这个人真的是活该早死。”
生平第一次,他产生了笑的冲动。不是克制的微笑,而是想像其他人——像副祭司那样,无所顾忌地大笑。
但最终,大祭司只是低低吐出一口气,用依旧肃穆的语气,轻声说:“多谢。”
他的副祭司立即得意起来:“这才像话么。”
大祭司的力量仍在四方流淌。一切如常,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力量流速变慢了。
本可以立即结束的祝祷,却被不知名的理由推动着,放慢一些,再放慢一些。
他握着裴沐的手。他意识到了这一点。
就像那股大笑的冲动一样,有生以来第一次,他发现自己在想,如果,如果……
“大祭司,春狩快开始了吧?我想去参加。”
“为何?”
“打猎采果,改善饮食。唉,勉勉强强,我也能帮你找一些……”
“不必。”
“不注意身体,小心早死……”
……如果,他能活得更久一些,就好了。
……
静默无声又暗暗喧闹的春夜里……
在那牵手的两人背后,神木安静伫立。
一双好奇的眼睛正悄悄注视着他们,并显出几分犹豫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