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祭司颔首:“那么,第二个问题。神木之心被偷之后,有人想方设法将它藏了起来,遮蔽了我的感应。直到上回与无怀部作战,我杀死了他们一位祭司,才探查到神木之心的波动。”
“原来如此,那……”裴沐想了想,“我去偷回来?我擅长御风,应当能潜入无怀部深处。他们要藏神木之心,必然只能将它藏到神木中,并不难找。”
“胡闹。”
大祭司一听便蹙眉,斥道:“你是我定下的下任大祭司,便是我亲自前去取回神木之心,也不会教你去冒险。”
谁要当你的下任大祭司?裴沐心中翻白眼,面上装乖,敷衍哄道:“好,多谢大祭司回护。那要如何取回神木之心?”
只要问清线索,谁理你呢?裴沐是这样想的。
不过,也许大祭司看穿了她的想法,所以他根本不回答这个问题,只说:“想知道?很好,等你当上大祭司,你便清楚了。”
裴沐:……
“至于第三……”
男人忽然移开目光。
裴沐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神木郁郁葱葱、随风轻摇,满眼翠绿生机,哪看得出半点损伤?
正如她眼前这人,眉眼总是深邃冷淡、神色总是波澜不惊,身姿也总是笔挺,当他沉默着走过,连天地都仿佛为之静默——是这样的一个人,谁能看出他实则命不久矣?
大祭司轻声说:“我伤在心脏,一半心脉已碎,早已无药可治。若有传说中的神草仙花,或可挽回,但神灵离去经年,世间早已没有神物存在。”
他语气很淡,没有丝毫害怕或遗憾,好似只不过是讲述一件人尽皆知的小事。
见他这样,裴沐心中难过起来。
“为什么不让人努力去找?大荒广阔,说不定哪里就有神草仙花。大祭司,你何必这么早早放弃……”
“人力珍贵,不必浪费在飘渺之事上。我死后的事,我都有安排,不会影响扶桑部的繁衍壮大。”
“可……”
有时候,一个人越是语气清淡,反而越说明他主意已定。
大祭司摇头制止了裴沐的话语,自己也不再多说,只往左侧走去。
左侧的平台原本空空荡荡,只有铺陈的石板、贴着山壁的青铜落地灯,但当他走去时,四周山石就像被赋予了生命,竟然流动起来。
很快,这些“流动”的山石就自发塑造出了低矮的石桌、石凳,石桌上还有不知道哪里来的笔墨、刻刀、竹简。
除了这些,从神木厅的门口还有东西飞来。
那是一堆小山丘似的竹简。它们无风而起,“哗啦啦”地往大祭司的方向飞去。
裴沐认出来,那是之前青龙祭司送上山的竹简,说是扶桑部各地消息,送来给大祭司过目。
竹简飞去,堆在他身边,快要和他坐下时一般高。
大祭司一一地看过竹简,不时在上面落笔批注,有时也用刻刀刮去废弃的字迹。
裴沐静静看着。
她忽然问:“大祭司,你干嘛这么不在意自己的命?而且你都快死了,还让自己这么辛苦,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头也不抬:“为了扶桑部的繁衍,也为了让更多人团结起来,重现两百年前轩辕联盟的盛况。只要能完成这件事,我死不死,都没有关系。”
“可是……”
他等了一会儿,不得不抬起目光:“可是?”
裴沐闷闷地说:“你死了,肯定有很多人伤心难过。如果他们知道你对自己原来这么苛刻,也定会极为担忧。就是为了他们,你也不该……”
对裴沐而言,这是多么简单的道理。就像妫蝉的父亲死去时,她和妫蝉哭成了两个泪人,后来其他族人死去时,人们也都悲伤不已。若是妫蝉死去,她说不定会伤心得大病一场。
何况大祭司是扶桑部多少人崇敬的对象。他为这个部族做了这么多,许多人都会挂念他。
这么简单的道理,为什么大祭司不懂?但凡有一线活下去的希望,都不该放弃。
大祭司没有立刻说话。
一时间,神木厅里充斥的除了淡白的阳光、清寒的风,就是神木的枝叶发出的“唰啦唰啦”的轻响。
他略垂下眼帘,绪。其实即便看见了,也不会看得很清楚,因为他的情绪总是太过幽微、太沉在眼底,他却还怕别人靠得太近、看得太清。
然后,他放下手中的笔墨、竹简。
“裴沐,过来。”
她走过去,然后他又示意她坐下。
裴沐犹豫片刻,还是就坐在了他身边。她被此时的沉默搞得有点紧张,就一改往日的散漫,坐得规规矩矩,脊背挺直,连眨眼的频率都十分克制。
大祭司端详了她片刻,而后点点头:“看,便是如此。”
她一怔:“什么如此?”
“族民敬我畏我,便如敬畏天神。但是,你可曾见谁因天神离去而哀嚎痛哭?假如天神仍在,人们反而会因为离神太近而惶恐不安,害怕祸事降临。”
他淡淡说道:“人类敬畏天神,是为求得天神庇佑,也是害怕被神处罚;他们敬畏我,是因我能主导一族兴衰,也是畏惧我的力量。”
大祭司平静地看着她。
“裴沐,就像现在坐在我身旁的你一样。”
这一回,沉默的人换成了裴沐。
她想说什么,却又觉得什么话都无法表达自己的心情。其实,连她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心中涌动的情绪究竟是什么。
她只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