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节的一番热闹过后,转眼就进了二月。
这天苏好意从外头收账回来,一进楚腰馆的门就觉得众人神色有异。
还没等她开口问,软玉冲她抬了抬下巴,说道:“姹儿姨在楼上呢!”
苏好意连忙上了楼,见姹儿姨正在收拾东西,忙问:“娘,你这是做什么?”
姹儿姨抬手整了整发髻上的玉骨簪,神色从容道:“我有事,要离京几个月。其他人我都嘱咐过了,这程子你负责管家,有料理不好的事可以多问问软玉她们或是你柳姨。”
苏好意一时反应不过来,追问道:“娘你为什么事要走?去哪里?”
姹儿姨见她担心,便伸手扯着她坐下,摩挲着她的头发道:“瞧把你吓的,不是什么为难的事。不过这件事别人不能代劳,需得我亲自去做才成。”
“我不信,怎么好端端的忽然要离京?娘要是不方便说,我也不问,只是得要我跟着你,免得我日日担心。”苏好意执拗起来也是轻易不肯动摇。
“我就知道,要是不跟你说清楚,你是断不能让我走的。”姹儿姨摇头笑道:“也罢,跟你说说也没什么,反正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
关于姹儿姨的出身,她从来没提起过,苏好意也从来都不问。
虽然妙哉把她送到楚腰馆的时候曾经提过姹儿姨是自愿入青楼的,可究竟是因为什么才自愿来到烟花之地,其中的情由只有姹儿姨自己知道。
“想当年我也是好人家的女儿,虽然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却也清清白白。我母亲在我不到三岁的时候就病死了,父亲没有再娶。一来怕不清楚对方的脾气秉性娶进门来惹纷争,二来他一心刻苦攻读,想要考取功名。”姹儿姨语气慢悠悠地,像是在说着和自己不相干的故事:“只是他到了四十岁还只是个秀才,那年会试,他终于中了举。全族的人都觉得荣耀,因为上一个族人中举还是五十年前的事。”
苏好意静静地听着,隐约觉得姹儿姨离京和她的父亲有关。
“可高兴劲儿还没过,就出了科场舞弊案。我父亲虽然没有作弊,可也受了牵连。举人的身份作废,还被勒令终身不得再下场。”姹儿姨说到这里长长地叹了口气,有些事就算过去再久也依然介怀:“我父亲是个耿直的性子,觉得自己实在冤枉。便一级一级地申诉,想要给自己讨个公道。
可你也知道,官司向来都有诖误,那么大的一个案子,牵连了上百号人,怎么可能给他一个人例外?
他一意孤行,甚至上京城来告御状,触怒了当权的人,将他抓起来,下了大狱。他只有我一个孩子,如果我不想办法救他,他就得死在大牢里。我来到京城,举目无亲,寸步难行。
当时京城里最红的,那里的老鸨手眼通天。我饿了三天,身无分文。除了一身皮肉,没有半点资本。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如今父亲有难,我哪里还顾得上廉耻。
的老鸨薛妈妈,说只要她能救我父亲出来,我就自愿卖身到她那里。
当时她那里最红的姑娘刚刚为自己赎了身,她见我模样不错,有心想要栽培我,于是就应下了。”
“后来真的把人放出来了吗?”苏好意问。
“是啊,不到半个月就放出来了。”姹儿姨点点头,脸上的神色欣慰又酸楚:“薛妈妈说话算话,并没有骗我。可父亲知道我入了烟花,气得大病一场,说他宁愿死在牢里,也不愿我给祖上丢人。从此之后,他再不肯见我,甚至不承认我是他的女儿。他是读书人,极看重脸面,我这样子让他无颜回乡,就在离京城一百多里的陈家庄住了下来。”
“那他……姥爷还健在吗?”苏好意从不知姹儿姨的父亲就住在京郊。
“这么多年我都托一个远方的表叔代为照顾他,他在大牢里受过刑,身上有旧伤,冬天的时候还要犯咳疾,一到夜里就喘不过气来,非要坐着才能睡着。”姹儿姨道:“不过我那表叔十分尽心,这二十多年都把他照顾的很好。我不敢拿太多钱给我表叔,怕被父亲察觉。他的脾气我清楚,若是知道自己花了我的钱,多半是要一头碰死的。他恨我,更恨他自己。就是他跟我表叔说的,他不见我,是因为既恨我又觉得对不起我。
去年冬天他身体格外不好,可因为挨过了冬至,我以为就没事了。往年他都是冬至前后病的厉害,一到立春就好起来了。
谁想今早你刚出去,表叔就捎信来,说他昨夜一口气没上来,撒手去了。他前几日大约有了感应,提前嘱咐表叔,他若是不在了,一定要把他送回到滁州老家去。落叶归根,总好过埋骨他乡。”
虽然姹儿姨没哭,可苏好意却觉得无比心酸。
都说人在伤心时会流泪,可有一种伤心是无泪可流。
这么多年,姹儿姨一个人吞咽着辛酸苦痛,在人前总是一副笑脸。
苏好意轻轻抱住了姹儿姨,说道:“你要带姥爷的灵柩回滁州去?还要给他守灵?”
“是啊,这么多年我都没有孝顺过他一天。如今我料理他的后事,他也干涉不了了。前后得三四个月的功夫,这么多年我一直没离开过楚腰馆,这次也算出去清闲一阵子,”姹儿姨轻轻眨了眨眼,拍了拍苏好意的肩膀说道:“不用担心我,那些事我早就看淡了。他也算寿终正寝,我没什么好伤心的。之前,薛妈妈就告诉我,倘若后悔就别做,做了就别后悔。
人生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