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未亮,我便被一阵阵鞭炮声震醒了,瞧了瞧窗外,仍然黑漆漆的。那些鞭炮声有的从远方柔和地漫过来,有的在窗外一侧的天空炸响,光芒仿佛一道道闪电,撕裂了窗户上的塑料纸。
这鞭炮一声比一声催得急,令我不安。
“都放鞭炮了,你还不起来,”母亲用手推一推熟睡的父亲,“都大年初一了,啥事也干不到人家头前里!”
“你吵吵啥,旁人还不知道起来么!”父亲说完,我以为他会一骨碌坐起来,可他只是翻了个身又睡去了,咕哝了一句,“你先起来下饺子吧,我马上起来放鞭炮!”
母亲嘟囔了一阵子,手捂着嘴巴连续地打呵欠,伸出的手臂摸摸索索寻找着棉袄的衣口,磨磨蹭蹭地穿衣。我虽不安,又寻思还早,下饺子放鞭炮都没我事,外面又太冷,于是缩在被窝里继续睡,却没有睡着,趴在那里听窗外此起彼伏的鞭炮声。听着听着,不小心睡着了。
“小强,小强,”父亲在耳边喊我,“该起来了,穿新衣服、吃饺子了,跟我去二爷家磕头!”我醒来了,看到天仍未放亮,打了个呵欠伸出手去。父亲跑去院子放鞭炮了,不一会儿,院子里“噼里啪啦”响成一片,窗户纸上一片火光。鞭炮声停止后,父亲再次跨进屋子,见母亲正在灶间,将饺子一只只放入沸腾的大锅里。
“咋还不起来呢?”父亲见我仍蜷在被窝里,语气里夹杂了几丝焦急。
“棉裤太凉了!”我抱怨道。
“快,拿火给他烤烤,正好灶里的火正旺着。”母亲吩咐道。父亲瞪了母亲的背部一眼,作为一个男人,要听一个娘们的支使,这让父亲很不舒服。
“别在后面瞪着我!虽然我没看,但我知道你瞪我了!给孩子热棉裤,又不是给我热,让他穿上赶紧起床。”母亲将最后一个饺子蹭入大锅里,还不忘说这句极富逻辑的话。
父亲嘟囔了几句,估计是些不服不忿的抗议,边抗议着,极不情愿地向我走来。对他而言,倘若自己愿意干的话他倒乐意,在母亲的指使下干某事简直是一种污辱。不过他看了看冒着热气的大锅,和几乎要沸腾的饺子,还是过来了,拿起我的棉裤,转身来到灶间。
我望着他,见他倒执着棉裤,提的高高的,将裤腰口对着灶口。灶口里刚加了柴,烈火正在熊熊燃烧着,火苗打着绺蹿了出来,舔舐着我的裤腰。父亲提着裤子轻轻抖动着。刹那间,我觉得父亲的样子很潇洒。
“稍微低点不行啊!”母亲埋怨道,“孩子裤子里的那点零碎都让你抖到饺子锅里去了!”
“妈逼!”父亲终于发作了,“大过年的你找事咋得,旁人干点事,这不行那不行的!”
“谁找事了,不就让你帮孩子热个棉裤腰么!我说的不对么?难道孩子棉裤里很干净吗?”母亲叫道,此时,大锅里的饺子跟她一样沸腾着。我知晓我的棉裤,它是个旧棉裤,的确不大干净,因为有几次我厕所忘了带纸,连屁股没擦就提上裤子匆匆离开了。面对着热气腾腾、香喷喷的饺子,我简直不敢想了。
“孩子能有多脏啊,”父亲也沸腾了,“即使他的裤子里有屎有尿又能咋得,我看你是有孩子烧得慌!”
“谁烧得慌!难道多么?只有那么俩孩子。其中一个还是跟人家要来的!”母亲急不择言,说了这么一句话。
“你说什么!再说!”父亲急忙制止着他,但母亲的话还是让我听见了。“其中一个还是要来的?谁是被要来的?难道是我么?”我思忖着。
父亲母亲有些慌乱,停止争吵后,他们一齐向大炕边望着,却没有望向我,而是望向了仍在熟睡中的姐姐。姐姐是女孩子,按照传统,她不必跟着成人去拜年,不必磕头,也不必早起。据说是男尊女卑。我一度希望自己也是女孩子,这样就不必三更半夜爬起来跟着父辈们去拜年了。
姐姐仍在熟睡,父母转回头,看起来稍稍松了一口气。
“娘,你刚才说谁是跟人家要来的?”我突然问。村里有几个不怀好意的男人见到我就捉弄我,说我不是亲生的,所以我很担心,今天正有个机会发问,我抓住了。
“这个!”母亲跟父亲对望了一眼说,“刚才我是气你爸爸,随便胡说的,你千万别信,你们俩都是我亲生的。”见她说得斩钉截铁,我放心了。倘若不是亲生的,母亲能给我下饺子,爸爸能给我热棉裤么?为我好是糊弄不来的。
见我不说话了,父母侥幸似地再次望了熟睡中的姐姐一眼,转过身来继续忙活自己手中的事。
“哎呀!”母亲大叫着,“你看,光顾和你吵架了,把饺子都搅烂了,都是你,大过年的就跟我吵吵!”
“哎呀!快把棉裤拿起来呀!要烧着了都!”母亲又大叫起来,在父亲听到她前一句马上要进行反击的时刻。父亲吃了一惊,回头看我的棉裤,看到我裤腰上的系带烧上来了。父亲连忙将棉裤带离灶间,放在地上用脚踩踏着。
“操!”父亲骂着。
不管怎样,有新衣服穿还是挺开心的,因为三百六十五天,唯有过年才有新衣服穿,平常都是穿破得不能再破、脏得不能再脏的衣服。我穿好棉裤棉袄,外面套上崭新的新褂新裤子,再穿上新的布袜子。最后,拿起母亲昨晚放在我床头的新棉鞋。我拿着棉鞋在手中端详着,它做得真好,帮是帮、底是底,样子工整可爱,周围很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