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开始了,这是第一次为死人“送盘缠”,吴梁身着重孝,作为“儿子”手拄哀杖走在前面,他的儿子吴东东紧随其后,两者俨然是亲兄弟。看到这一切闹剧后,有人不怀好意地笑了。有人叹息着“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啊!”有人则幸灾乐祸地骂道:“该!”。
丈夫成为儿子,为老婆送盘缠,这在张家村四百年的历史上,还是头一遭。
活人有活人的苦处,死人有死人的难处,人一旦死去,要到阴曹地府、要进阎王殿、过鬼门关,在鬼门关把守着牛头马面兄弟,还有那么多的小鬼、判官,哪一道关口都得破费钱财。“有钱能使鬼推磨”,钱送的多,人家自然不打不骂,让你早脱生;你要是在人家门口抠抠唆唆,人家会把你打入十八层地狱,叫你永世不得翻身!
所以人死后,其孝子贤孙总要给死者“送盘缠”,越多越好,好让死者在黄泉路上走得顺当一些。
“送盘缠”的队伍中,最前面一位老年人双手托着一只托盘走着,吴梁紧跟其后,披麻戴孝、手拄哀杖,带领着后面吴东东等小辈们。小辈们头顶白布、身着孝衣。老岳丈和他带来的大汉分别站在吴梁的两侧,仿佛警察看押罪犯一般,狠狠地盯着他。
起始吴梁哭不出来。这也难怪,自始至终他对老婆非打即骂,视为奴仆,没有丝毫尊重和感情,再加上他视老婆的死为自己的奇耻大辱,认为她败坏了自己的名声,因而内心充满怨恨,又怎么能哭得出来。
“快哭!”老岳丈在一侧吼道。吴梁打了个哆嗦,侧眼看了看老岳丈。
“看我干嘛!”老岳丈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快哭,叫娘!被你逼死的这人就是你的亲娘!”听到这些,吴梁侧眼又看了一下老岳丈,表示不满。可当他看到老岳丈眼睛里pēn_shè出来的怒火后,将自己的不满压了下去,又实在哭不出,只从喉咙里哼哼了几声。
“大点声!快哭!”老岳丈明显对吴梁的表现不满意,“难道你连哭也不会吗?没哭过咋的!”吴梁又哼哼了几声。
“啪”一声响,老岳丈飞起一掌突然扇在吴梁后脑勺上,打得吴梁一个趔趄差点趴在地上,众人笑了起来。吴梁胆战心惊直起腰来,提防着老岳丈。老岳丈“啪”一下又揍在他脖颈上,怒道:“我叫你哭你没听见啊!哭大声点,边哭边叫亲娘,今天被你逼死的这人就是你的亲娘,你就是他的亲儿子,快哭!”
吴梁满心不满、委屈和恐惧,终于支撑不住,宣泄一般痛哭起来:“娘啊,我的亲娘啊!你咋就死了呢,你再也不管我了……”众人大笑着,本该肃穆的葬礼成为一出喜剧。
老岳丈望着大哭的吴梁,心中积压的怒气和疼惜释放了一些,他提高声音对众人说:“这个吴梁就是个畜牲!他们结婚六、七年了,据我所知他就没好好待过她一天!有时她也跟我说一点吴梁打她骂她的事,当时我没在意,认为夫妻哪有不打架的,相互将就一下生了孩子之后就好了。谁知有了孩子之后他仍然不改,反而变本加厉。就在半个月前,俺闺女跑到我家来,告诉我吴梁除了打她之外,还在外面找了个狐狸精……当时我还劝她让她忍忍……谁知……哎!”
老岳丈说着说着哽咽了,掉下了眼泪。“你个畜牲!”老岳丈重新点燃了怒火,冲上去又狠狠地揍了吴梁一巴掌骂着,“你还我女儿!”吴梁不敢还手,只好更加大声痛哭着。
一行人来到村口的十字路中间站定了。早有人将纸马、金童玉女、草纸、死者的衣服放到这里。最前面的老年人带领着送盘缠的队伍,绕着中间的纸马等物转了三圈,之后有人点燃了纸马和金童玉女,烈火熊熊燃烧起来。有人把死者的衣服、草纸丢入火中,火势更旺了。老年人一声令下,所有人哭得更响了。哭声缠绕着火,火壮大着哭声,中间那堆东西转眼化为灰烬。
最后,有人提过盛放着汤水和饺子的水桶,将里面的东西悉数倒在灰烬上。
“跪下!”老岳丈在后面命令着吴梁。吴梁回头看看他,迟疑着。旁边的两位大汉快速冲过来,分别向吴梁的后膝窝猛然踹了一脚,吴梁“朴通”一声跪在地上,他吃了一惊,反方向闪了一下腰,姿势滑稽可笑。人们又大笑起来,都感觉这葬礼办得过瘾。吴梁调了调姿势,尽量跪得舒服一些,面对着那堆灰烬,仿佛被狂风瞬间折断的一根树枝。
这时,有人从后面搬来一张椅子放在路边。老岳丈扯过吴梁吼道:“快去,帮你亲娘支路!”不由分说,粗暴地扯着吴梁走到椅子旁,厉声命令道,“站上去!”吴梁无奈站了上去,有人递给他一束燃香。
“娘啊,西方大路去!娘啊,西方大路去!娘啊,西方大路去!”吴梁哭着面向西方上下摆动着燃香喊了三声,为死者“支路”。当支开路后,亡魂在去西方的大路上就可以畅通无阻了。吴梁瞅了老岳丈一眼,迟疑了一下,小心翼翼从椅子上迈下来。
当他们一行人回到家后,人们早将吴梁老婆装殓起来,放在棺材里,棺材还没有钉盖。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吴梁老婆平和地躺在那里,面部白皙、头发整齐,似乎只是睡着了,一旦大声就会把她吵醒似的。有些妇人围在棺材前议论纷纷、扼腕叹息:“啧啧啧,可惜了,可惜了啊,你看看她那个皮儿那个脸儿,那个鼻子那个眼儿,还有这腰身,看着就让人眼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