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偶尔跟着张洪洋和张洪广去村里的学校玩儿,他们俩在前高大威猛,我独自在后瘦小枯干,像只小尾巴一样仰视着他们。他们来到学校,看都不看我一眼便进入各自的教室,“砰”地一声带上教室的木门,我只能在墙角处小心翼翼地张望着。
这所学校真是太破了,也太小了,院墙几乎倒塌了,从破窗洞里漫出阵阵的吵闹声。
当姐姐上三年级时,学校已容不下她们这些学生了,于是跟王家村搞联合办学,将她们这部分学生转到王家村。
王家村,一座小小的村庄,不过四五十户人家,远远望去,仿佛在高低不平的土堆上扎起的几座帐篷,一堆一簇、高低错落的。
王家村虽小,却很牛气。这个村以前干革命的人很多,革命完成后在外工作转为干部,逐步将村里的亲属一个个安排出去。王家村的人越来越少了,常年累月地繁衍,也抵不过它的败落。
当大家谈到村子的大小时,总不免听到王家村村民们嚣张的话语:“我们村子虽小,却出了不少干部,你们张家村那么大,出过半个人才么!”
对于这种言论,张家村义愤填膺,也叫嚣着:“哼,绿豆大个村也敢炸刺儿,再炸刺儿,我村一人一口唾沫淹死你们!”
争论从未停息,大家谁也不服谁,不过,碍于王家村厚实的革命传统的薄面,我们村一直没舍得“淹死”他们。当两村联合办学后,王家村的腰杆更硬了。
“张家村那么能耐,还不是要在我们村上学!”
姐姐、张洪美和张燕儿都在转学之列,被安排到王家村小学。张洪美是张洪洋的妹妹。每天,姐姐、张洪美和张燕儿手牵手跑去半公里以外的王家村学校。
学校坐落在王家村北部,面积并不大,五间教室,两间办公室,六百平的院子。一根旗杆在院子中间矗立着,旗杆顶部有一面鲜艳的红旗在风中飘扬。学校的校长是阎老师。
阎老师,一位头发花白的中老年女性,不苟言笑,以严厉著称,善于用教鞭责打学生的掌心。一周有两天,姐姐、张洪美和张燕儿回家后伸出手掌向我们炫耀着:“你看我的手,又红又肿,是阎老师打的,打成这样我都没哭!”
我望向那双双手掌,掌心果然鼓了起来,排着一道道的血印子。她们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父母们并不在意,在他们眼中,老师打得越狠,证明对自己的孩子越负责任,不但不能反对,而是要报之以感谢的。
“活该!要我说打得还轻!”父母们面对孩子红肿的手掌叫道,“那么多学生,为啥不打别人!不打不成才,老师都是为你好。”久而久之,阎老师的名声响开了。
“真不愧是‘严’老师,”东邻的张京逵说道,“对得起她的名号!”。张京逵与我平辈,我喊他哥,常常绕过我家屋后来我家喝茶聊天。他有三个孩子,大女儿张洪芳,二女儿张燕儿,小儿子张洪海。张洪海比我大两岁,也是我的玩伴儿。
据说,阎老师的爱人王志全早年参加过革命,有重大贡献,现为国家干部,但他自由随性,不愿在城市中生活,愿意住在乡下。他半退休半干部的生活相当惬意,几乎每天在门前的池塘边钓鱼,池塘的碧水映着他纯白的胡须和头发。而乡下却是阎老师不喜欢的,为此,阎老师没少和他吵架。
“你说,好不容易走出乡下,你偏要吵着回来……这种破村有啥好的,”阎老师说,“什么都不方便。你想钓鱼,哪儿的池塘不能钓?”
“你要住城里你自己住,反正我不住!”老王头怒吼着。一言不合他就怒吼。阎老师无奈地摇摇头,继续住在破乡村里,管着那座旧学校,既做校长又做老师。
在她严格地教育下,有几个学生学习很好,一直保持到初中毕业,考上了人人艳羡的“中专”。“中专”,是国家干部的代名词,其选拔严格,若非智力拔群、学业优异者无法考中,所以人人追捧,“考不上中专,才去上高中”,是当时的普遍认知。
当时,一批批天资聪颖的十五六岁少男少女,初中毕业后以优异成绩被选拔进入师范、卫生、农林、财税、铁路、邮电等中等专业学校,姿态风光,受尽了周围同学和家长的羡慕。包学费、包分配、上学有粮油供应和货币补助,在中专录取率不足10的背景下,毕业后等待他们的则是“铁饭碗”和干部身份。
阎老师所带的学生考上“中专”后,附近的村子一片沸腾,尽管她只带的小学阶段,但人们仍将功劳安在她的身上。阎老师更出名了,并因此变得倍加严厉。张家村的家长纷纷打通关系,将自己的孩子从本村调到王家村,安排到阎老师所带的班里。
不过,好学生终归是好学生,不想学的学生永远也成不了好学生,所以,尽管姐姐、张洪美和张燕儿的手掌越来越肿,被打的越来越频繁,她们的成绩却始终没有长进,成为阎老师眼中的“木头疙瘩”。
“娘,今天阎老师熊我了。”姐姐对母亲说。
“她咋熊你了?”母亲问。
“她说我是块‘木头疙瘩’,再打也成不了才,我不是个读书的料儿,一辈子只能这样了。”姐姐说。
“哦!那你就好好学,争取学好它!”母亲这样劝着姐姐,尽管在她内心里已经认定姐姐本就是块不可救药的“木头疙瘩”。在母亲心目中,大名鼎鼎的阎老师不仅教学能力超强,而且火眼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