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锁着!
在两扇门板的门撑间,被穿了一条手指粗细的钢索,钢索两端的环扣上扣着一把一寸见方的锁头。两张门扇纵然被拉开,因钢索的束缚仅现出二指宽的一道细缝!
谁也出不去。
一定是张北京娘在上茅厕后见张小强已来家顺手把门锁了,一定是她!张小强曾见过荡在她腰间的一串或白或黄的钥匙。
张小强提着铁棒愣在那里。半晌。他回头望向驴棚旁边笼在夜色里黢黑一片的茅厕。茅厕的一人高的门洞仿佛夜魔的巨口。张小强想着即将到手的三块钱,毫不犹豫冲出大门过廊,乘着夜色穿过院子,借着毛驴颈上铜铃间或的脆响,钻进了茅厕的门洞,那张幽深恐怖的夜魔的巨口。
剧烈的心跳,伴着肾上腺素的激增,也不知哪来的力量,张小强借着向前猛冲的劲势,抬起那根铁棒高高举过头顶,擦着墙头的上方把它递送到院墙之外。接着,他双手一攀扒住墙头上沿,手刨脚蹬用力纵越爬过了墙头之外。
抱着那根铁棒回到家门时,张小强收敛了脚步,瞧瞧四下无人,站在墙外抬起那根铁棒,将其轻轻竖着举起,轻轻顺进了院子里的草垛处,铁棒落地没有发出声响。之后他找了一堵几乎塌掉一半高的围墙处轻轻攀了进去,如狸猫般轻巧灵动。
狗能认主,他家豢养的小黄狗未发出一声吠喊,摇着尾巴于无声处凑上前来舔着张小强垂下的右手,张小强亲昵、感激、恩赏地摸了摸它的脑袋,小黄狗又退回去卧在了原处。
张小强提着铁棒,听着自家北屋里传出的阵阵的哄笑声颇为放心,绕过草垛、穿过院子摸到东屋里,将那根铁棒竖着隐在一丛秫秸后面。拍拍手后,又迅速爬出了自家墙外,拐过陈长胜家的屋角向西,沿着西湾边向北疾驰,不一会儿再次来到张北京家的院墙外面,正是茅厕所在的位置。
或许赃物已然到手,心底少了一股急切劲儿,张小强望着因路低而造成路与院墙之间那道小小的土坡上高高的院墙发呆,土坡并不大,但不好落脚,现在急急忙碌了好大一阵腿脚发软,又怎么能攀进去?
怎么办?
张小强在墙下焦急地转来转去,时间一分一秒地嘀嗒逝去,再不进去自己的恶行就暴露了。猛然他瞥见了北端张亭玉家院墙外堆着的废木料,想都未想,便向那跑去。在那堆废木料间扒拉半天,找出一个梯形的木架,稍思片刻,便提着那张木架向张北京家墙外跑去。
在张北京家墙外,他支好木架,借着木架这道简梯攀上了院墙,反身抬脚将木架踢倒,便悄悄溜进了茅厕,静待片刻后未闻人声,轻轻摸出了茅厕之处。他顿住了,因为他发现西北屋里亮着灯。不好!
《我本善良》的电视剧应该已经播完了,东北屋里也亮着灯,在窗玻璃上只印着一个脑袋,在西北屋里传出咔嚓咔嚓铡草料的声音。这是在做什么?张小强悄悄接近门边,向里张望。
他看到张北京和他娘都在西北屋里,地上横着一具大铡刀,张北京掌刀,他娘掌料,随着张北京轻快地抬刀,狠狠地落刀,他娘有条不紊地向刀口下递送着枯脆的玉米秸,张小强瞅了瞅,发现张北京娘的表情比较平静,仿佛被无尽的岁月鞣透的一张毛皮。而张北京的表情则不一样,就像电影里开铡***的匪兵一样,脸上透着狰狞,在灯光的耀烁下,刀口上放着青白色的寒光。
能将为毛驴铡草料的这件事,做到铡革命战士***般的恶气势,令张小强触目惊心。
“在铡草么?”张小强轻轻走进屋里,掩饰着自己的不安,强作镇定问。他未敢抬头望向张北京或张北京娘的眼睛,只盯着细碎的草料。
“嗯。”张北京不冷不热的回答,随着嗯声更加用力落下了一刀,碎草料四散滚落,刀帮震得镇木嚓嚓直响。张北京娘依旧平静地递送着草料,双手小心地躲避着刀口。
“轻点儿!”她道。
“我来帮你铡!”张小强说,上前欲要接过张北京手中的刀把,却被张北京掺杂着厌恶和粗鲁的动作推开了。
“不用你铡,我自己能铡!”张北京冷冷地说道。不容抗拒。
三人瞬间冷场,唯听见整个屋子里碰撞迂回的铡草声。
咔嚓、咔嚓、咔嚓……
在单调沉闷的咔嚓声中,张小强从头凉到脚底,他突然感到后悔,觉得自己做了一件无比愚蠢的事,他暗暗发誓,倘若能够重来,即使穷死也不能偷窃,何况是自己的好朋友家的财产。
蓦然感到颓废,因此他在等待,等待着张北京或张北京的娘问他“刚才去哪儿了?又做了什么?”然后他会和盘托出,将铁棒交回,勇敢地承认错误并道歉,挽回自己的脸面和他们对他一生的鄙夷。
但张北京没问他。或许他想给他一个面子,从而让此事石沉海底。他又不甘心,于是狠狠地起落着铡刀,嘴上吐出看似漫不经心的话语。
“铡了一会儿草料,出了一会儿力气,我郁闷的心情舒服了不少。”他说。
“你说世间为什么有这样的人?”他没看张小强,而是问向他娘,“就像白眼狼,用着你的,受着你的尊敬,还在暗地里捣我的鬼?”
“少说两句吧!”他娘没抬头,只顾递送着草料。
“少说我憋得慌!”他又问,“有些人看着挺好的,谁也不会相信他会做出这种事情……难道他上辈为贼,世世为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