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我和小伙伴在屋后的大街上疯跑,突然发现,在布满瓦砾和尘土的路面上,竟然散落着许多“软枣”,黑乎乎的,圆皱丑陋,立刻激发了我的味蕾。我感觉口水在舌边打转,再次回味起软枣的甜软甘美。我装作不知,依旧与伙伴们疯跑着,却时刻注意着脚下的“软枣”。这些“软枣”,应该独属于我自己,我想据为己有,绝不向他们吐露关于软枣的任何秘密。
为此,我的内心忐忑不安。
我跑着闹着,心脏狂跳不已,仿佛在惦念和守护着一些不属于自己却触手可及的东西。小伙伴们并不管这个,他们放肆地穿街而过,盘旋往复,来回践踏着那些“软枣”,更多的“软枣”被踩碎踩烂混入尘土。
我担心不已,心疼不已。
有人无意中将这些“软枣”散落了,一定会回来捡起的,这是我的担心。而更多的“软枣”被碾落成泥,是我所剧烈心疼的。我既担心,又心疼,感觉到精疲力竭、沮丧无比。
小伙伴们存心似的,越往密集的“软枣”处奔跑。最后,这些“枣子”被他们踩碎殆尽,它们的香气难抵陆游笔下的梅花,与我的失望一道,永远消失了。
夕阳慢慢收网,将一整天的热情缓缓抽离地平线,我两手空空回家,蹿上大炕,趴在炕脚卷起的被褥上,小心翼翼地哭泣着。父亲依旧不在家,母亲通常八点多钟才做晚饭,他们对孩子的喜怒哀乐和悲欢离合向来没有洞察力,一度让我怀疑他们是否会在意我的生死。
他直接忽略了我。而她,只会在我不需要的时候来烦我,而当我真正需要她的时候,她的敏感力却消失了。所以,无人来打扰,也没人在乎我因用力压抑无声的哭泣而耸动的肩膀。黑夜渐渐笼罩了村子,我疲惫地睡着了,在梦中感觉自己不是任何人,只是被关在门外那只既无窝棚也无食物的小黄。
几个月后,姐姐上学去了,母亲心血来潮带我到邻居家串门。我拉着母亲的手走出破旧的院落转到屋后,从大街向东五十米,再向左拐,转入一条死胡同。胡同狭窄阴暗,两旁的院墙摇摇欲坠。半米高的青砖基脚被侵蚀的已无棱角,砖和坯的碎末不规则地散落下来,渗出的白色碱苔布满了整片基脚。
基脚上部,是土坯或泥制的围墙,与基脚的接合处因咸碱的侵蚀向内凹陷,碱掉的土末在脚步的震动中簌簌向下流淌着。
在死胡同的尽头处,就是刘书印家,他们是我们家的常客,是好朋友,只见两扇木制门紧闭着,上面布满青苔和沉灰。
无需敲门,捏住木门上部的铁环,用力向右扭动,里面的栓关即被挑起,放手后,栓关横躺在另一个方向,轻轻推门,“吱呀”一声开了,现出黑沉沉的门洞。母亲拉着我跨过半尺高的门坎儿,走进门洞内,我抬头看看门洞顶部,粗大的檩条上面排列着整齐的芦杆,这些芦杆既无风雨阳光侵袭,又无灶灰侵染,显得很是洁净。
我握紧了母亲的手,内心有稍许紧张感,即使告诉自己这仅仅是串门,不是在偷窃,可是心依然“砰砰”跳着,肌肉在轻微的痉挛抖动。
跨出门洞外,天空明朗了许多,阳光从门洞檐侧射入院内,接着看到天井当中立着一株大树,遮天蔽日,将大半个天井罩在其中,树下清凉怡人。转头看看北屋,三间西北屋矮小,三间东北屋稍高一些,都是木门木窗,窗上贴着窗纸。在西北屋侧门下的一棵铁钎旁,拴着几只皮毛白中发黄的山羊。
“吖吖吖”,山羊见有人来,向屋子里的人发出警报。此时,我惊喜地发现,山羊身旁,和大树下,散落着数不清的“软枣”,颗颗硕大,粒粒饱满,我心中一紧,没有说话,口水立刻涌了上来。
刘书印迎出门来,笑着招呼道,“五婶儿,是你啊,快进屋,小强啊,快进屋……”
母亲一拉我的手,我们一前一后被让进屋内。母亲又收紧我的手说,“快叫哥,叫嫂子……”我倚在母亲腿旁,面无表情,怯生生地看着地面,说,“哥,嫂子。”
刘书印和刘嫂爽快地应了一声,脸上堆满笑容,转身去沏茶。母亲却数落道,“叫哥叫嫂子咋还看着地下呢……地下有钱咋得……”
我默不作声,反正双方经常串门,我很熟悉他们,刘哥瘦高个儿,两撇小黑胡,说话幽默风趣,刘嫂有时正经庄重,有时喜欢开玩笑,我知道他们不会挑理。
落座,茶香开始在屋子里缭绕,香烟也已经燃起,他们你来我往地唠起已唠了千年的家常。我很沉闷,他们没有拿我当回事儿,我完全是局外人,又不断牵挂着树底下的“软枣”,于是慢慢向门边靠,趁他们不注意,悄悄溜出屋外。
站在院子里,那只山羊抬头望了我一眼,又低下头继续吃草。
望望屋门,又看看院门,四下都很安静。我快速弯腰,伸手捡起地上散落的“软枣”,笨拙地塞入衣服上的小口袋里。怕被发现,不敢多捡,两只口袋儿仅捡了小半满。然后两手捂着口袋儿,忐忑不安地进入屋内。
他们仍然谈笑风生,甚至手舞足蹈,愉悦地打发着时间。而我既要掩饰自己的激动,又要掩藏自己的“收获”不被他们发现,战战兢兢,难以忍受,感觉时间特别漫长。
母亲不说走,我就继续默默忍受。在需要得不到满足的漫长岁月里,我渐渐失去了请求别人满足自己需要的能力。我抬头看看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