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再没人伸头说话。这位王妇可不寻常,得罪了她那就等同于灭族。如今她居然莅临亳邑,那子晶就更没戏了。一时,所有族长都朝着妇好趋过去,只剩下子晶一个人抱着木匣,颓然欲泣。
这些墙头草!姬亶暗啐一声去搀子晶,低声道:“大司工,这个时候更不能失了尊严。”
尊严。子晶十指全戳进手心,血痕斑斑。“一夕之间家破人亡,我还要什么尊严。”
此时弃的声音在殿中响了起来。
“昭王体恤,子画叛乱一事,只抓协从,不殃亳人。亳城大司工子晶虽为首犯孙女,但一直恪守司工职责,从未参与此事。赦无罪,尊其父生前所指,令其嫁去东土蓝邑!”
子晶猛的抬起头,眼中怒火翻腾。姬亶赶紧拉住她,急促道:“不要冲动!先活下来!”
她低下头去。弃却还没说完:“亳城大司马子启,叛乱期间登人招兵,意欲不轨!拖下去,什么时候他把跑马场的地犁平了,什么时候放下他!”
立刻就有人上前拖住子启,屠四和骨叔一人攥住一只脚,怒骂道:“小子,你也尝尝当个肉犁的滋味!”
这下子晶绷不住了,哭喊着搂住弟弟不肯松手。她哭得冠歪发散,玉笄都落了一地。姬亶死命抓住她:“大司工,大司工,你救不了他!不要把自己搭进去了!”
子启还是被拖走了,叫得比杀猪还惨。猪十三阴沉沉地补上一句:“让他用脸犁!”
“放心!”
子晶哀叫一声,扑腾着要追,姬亶满头是汗,只能抓着她不停地劝慰。半晌,子晶忽然停住了,返身盯着高塌上的弃,咬牙一字一句地道:“小王,你把我远嫁,又杀了我弟弟。那这亳邑,你是打算自己吞了吗?!还是要焚城灭邑?!”
商时并没有成系统的郡县、分封之类的管理制度,商王的直接势力范围其实只有王都附近。所以,距离王都近一些的内服各邑,商王都划给自己的宗亲、亲信。远一些的外服各邑就自治,平时只用承担些贡纳、军队便好。
但是不管内外服,只要有族邑叛乱,被镇压之后,商王要么便派官员前去接管。要么直接一把火焚掉整个族邑,再将阖族人迁徙到另外一个地方令其重新作邑。子晶这么问,是料定了弃找不到人来接收亳邑。
回答她的是一阵大笑:“子晶,你以后安心在外服东土做人妇,这内服之事就不用再操心了。你以为子画经营良久,所以没人能接手亳邑?你错了。不仅有这个人,而且,他接手亳邑合情合理!”
他一挥手:“请新亳主!”
子享走了进来。
殿中有片刻沉默,然后哄一声炸开了:这不是亳城太飨吗?他为什么能做亳主?
一片质疑声中,只有子晶颓然无语。因为她知道,子享确实有资格。
“子享乃是先王太戊玄孙,世代驻守亳邑。几十年前,子画率军攻城,从子享祖父手中偷走了亳邑。如今子画已死,亳城物归原主!昭王钦命,册子享为新一任亳主!”
这番话铿锵有力,再无人敢置疑。子享在众人的跪拜中走上高塌,默默坐在铜案之后。众人的恭贺声让子享有些不知所措,他求助地看向猪十三,对方昂首挺胸立在他身边,坚定地冲他点了点头。
“我要送你一份大礼。”上午猪十三的话犹在耳畔,没想到,晚上就实现了。子享垂下头,心中暗暗庆幸自己之前接济过猪十三父女,看来以后还是要多行善事,不知什么时候,无心的善举便能救自己一命。
亳城易主之后还有许多事要做。诸位族长得到了子享和弃的保证:三天大市照常举行,他们还可以有额外的好处带走。于是人人欣喜,各自回去安歇。
子晶也被带了下去。原本弃就没打算苛待她,子享又专门交代,还让她呆在自己的寝宫里。等几日嫁妆备齐,便送她嫁去东土。至于她提的那些要求,比如带走十个器族人,还有将那两座乳钉方鼎埋在铜坊祭奠父亲什么的,子享也是一一样答应。
离开大室的时候,子晶的眼睛闪着幽幽的光。她逐个地看着那些占了自己城邑的人,最后对着姬亶莞尔一笑:“周族宗子,多谢。此等大恩,来日必报。”
是夜,宫城灯火通明。内城所有官署长官都被唤醒,一个个到大室去做交接。弃有交待,只要有对子享不满意的,当场诛杀。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一个反对意见都没有。
为保证亳城这些旧族不会在殷军走了以后与子享做对。弃与妇好商议之后,决定让舌留在亳邑协助子享。子享也不亏待他,当即把原先属于子朝的敦地封给了舌。
终于得了封地!还有了亳城大司马的官职,舌当然乐意。妇好拨与他两支旅,嘱咐一定要帮助子享守好亳城。务必使亳城再不能有反心。
至于巫族,毫无意外地被妇好发配去了殷地西边一处小邑。妇好挑选其中的精英前去王宫附近的太学教授巫术,从这之后,书写、推演、天文、典故都不再是巫族专属。大巫朋一个头磕在地上,久久没有起身。这场局,巫族终究只是个顺带的牺牲品。
一切安排停当,东方也开始发白,弃终于得了空隙可以合一合眼。他必须要睡一会儿,休整好了还要立刻出发去北土。
这座寝殿早已被子享清了场,殷兵守在大门口和廊下,只留两个亳城侍女在庭中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