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浴,真是奇妙的享受。
不是盛夏时节一猛子扎进乌马河,而是大正月里,泡在一桶雾汽氤氲的热水中,用皂角把身上积攒了几年的皴一点一点抠下来。
尽管可恶的王存璋嘻嘻哈哈的加了一桶又一桶热水,烫的进通吱哇乱叫,但是那由外到里的舒坦还是让他欲罢不能。他敢打赌,他的生父母一辈子也没有这样的享受,尊贤里的里正也没有。
这是被卖到王家的第11天,王进通也正好11岁。平生第一次,他在热水中沐浴,给他加热水的,就是王家的假兄长王存璋。
王存璋13岁,也是养父收养的义儿,比进通早1年进入家门。这是个凶恶蛮横的少年,脾气暴躁而冲动,拳头从不留情。对于进通来说,存璋是一个强大不可战胜的存在,憎恨与羡慕在他心中交替出现,形成了对兄长奇怪的依赖感。
好在进通口不能言,存璋又精力旺盛,活跃好动,目光不可能长时间集中在一个哑巴身上。虽然进通还是每日被嘲骂,所有好东西都被抢走,但挨的揍还可以忍受。
不知道泡了多久,风谷山驿站鸡鸣四起,水也渐渐凉了。他抖抖索索的爬出木桶,擦干净身上的水,腰、背、大腿上的瘀伤和磨伤还是疼痛难忍,但是全身清爽,精神焕发。
用一根布带扎起半长不短的头发,穿上一套小号黑羊皮袴褶,裲裆式样,革带上挂着一把小牛皮乌鞘短刀,他不再是穷山沟里的小贱民了。这是一个白皙清秀的少年军人,漆黑的双目仿佛能刺穿人心,浑身上下透出一股干净利落的劲头。
进通真切感到了衣装的重大作用。
当他是太谷县杂户贱籍,一身破烂短褐的时候,在谁面前都低人一等。但是当他一身黑色戎衣,他感到四周的人变了,不再无视和厌恶他,至少会认真看看他。
他小腰板笔直的行走在驿市上,尽管已经开春,寒风吹着他的湿发,还是冻的他小脸通红,身上却多了一种力量,这种力量叫做:自信。
这是大石朝北都太原城关外的一个驿站,名叫风谷山驿。
自从进通跟着一队沙陀军汉走进这里,几乎每天都上演同样的戏码,童子之间的帮派殴斗,是所有驿站少年的严酷游戏,任何人都无法逃避。
你或者是这一派,或者是那一派。。。唯独王家兄弟,不可能投入任何一派。
“胡儿!”一个童子在挑衅,他后面是成群结队的汉人童子,大部分是汉商子侄。进通站住了,冷冷看着樊家老三,那家伙脸上的雀斑在阳光下居然熠熠生辉。
无数次斗殴中他学到了,严厉的目光也是武器,会让对手出现片刻的畏缩。不过今日这招没用了,吃过亏的樊老三双手自然抱在胸前,戏谑的看着他,保持着安全距离,这使得任何突袭的企图都成了泡影。
“我就说你是个野种,亲娘做的袍子,不会像装了半袋子水,四面透风。。。你跟我说说,你娘是怎么死的?”樊老三恶毒的语言像小刀子,刺的进通的心鲜血淋漓。
不过这招对进通也没有作用,他再也不会像过去一样发狂了,他冷静盯着对手,寻找着任何可能的破绽。
就在樊老三眼神一滞的瞬间,进通尖叫一声扑了上去,把樊老三扑倒在地,两个童子在泥土上疯狂的翻滚互殴,打的好不热闹。
在他们身后,存璋一路咆哮着狂奔过来,冲向那群严阵以待的汉儿。正是他的突然出现,让樊老三出现了片刻分神,给了进通先发制人的机会。
这是一场没有悬念的战斗,兵力对比2:17,武器是4个拳头对抗34个拳头。
即使有先发制人的优势,也不可能改变战斗的结果,在嘴角刚刚肿起来的时候,进通明白,现在就是逃跑的最好时机,不然很快就会被淹没,那可有的苦头吃了。
他冲进人群,抢出鼻青脸肿的存璋,撒腿就向市肆西南方向跑。
汉儿们没有追赶,只是一边向他们扔石头,一边爆发出疯狂的欢呼,夹杂着口哨和笑骂。在无聊的青春岁月,揍两个讨厌的家伙,是这些孩子们最大的乐趣了。
市肆的东部是汉儿的领地,西部则是牲口肆,以胡商为多。在挨了无数次揍以后,胡儿童子慢慢也形成了帮派,这增加了他们与汉儿战斗的勇气。
经过几次大规模斗殴,汉儿再也不敢大摇大摆出现在牲口肆。风谷山驿多了一条地下规矩,除非经过必要的协商,胡汉童子只能在自己的地盘上,越界者必被群殴。
当然,和平是暂时的,胡汉双方都在酝酿着一次决定性的行动,一劳永逸的决定风谷山驿的霸权。
就在这时,天杀的王家兄弟出现了,他们不属于任何帮派,因此没有在驿市厮混的权力,他们无论出现在哪里,都是对胡汉少年帮会威严的挑战。
现在,他们就如丧家之犬,向市肆西部胡儿领地落荒而逃。
“看!瞎阿爸养的小哑儿!”胡人童子笑的前仰后合,他们的辱骂一样恶毒。
王家是沙陀部人,按说是胡人,可王家还是塞下大同军第一家族,金吾卫大将军。他们的养父王恪用虽然眇一目,可是功高位尊,勇武过人。无论是王家还是养父,都是绝不允许商人之子挑衅的,哪怕是在内地也不行。
于是,又一场实力悬殊的战斗爆发了,当然结果也早就注定了。
养父的贴身侍从康君立从来不参加这样的战斗,他15岁了,刚刚从征讨庞勋的大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