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穆晋珩就去了户部点灯熬油,为李氏一案点兵点将。
顾元叹虽说是首告,自下了朝就寡言少语,神情恍惚。旁人对他说话,他也是心事重重,久久才应上一句。
幸好有王凝之不顾禁足之令,无比兴奋地投入了审讯之中。
他是典型的长安世家子弟,到处人脉通畅,这具撞向李家的战车,就这样轰隆轰隆地运行起来了。
事情虽然已经闹开了,阿芙却仍不好抛头露面。
她谢绝了宫中各位娘娘的挽留,向乔贵妃求了块正儿八经的令牌准备回穆晋珩的宅邸。
临出宫,她突然想起向雨。既然用了给她送钱的借口,倒不如真去看看她。
这一场纷争,向家可以说是立在风口浪尖上。向烟向纯嫁去李家,向铭则在向李相告密的那一刻,就准备好了将她置之死地。至于向芙和向铭晏,早已跟裴家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挣也挣不开了。
往大了说,此案是席卷三省六部的一场,这是向家真正支离破碎的开端。
阿芙的兄弟姐妹中,与此案最无牵扯的,还得是囚于深宫中的向雨。
阿芙觉得好笑,世事总是纷纷扰扰,谁又能料到最后得以平平淡淡了结一生的恐怕是最最烈火烹油的向美人呢。
她攥着小银带,叩了叩冷宫的门。
门牵开一条缝,露出一张沟壑纵横的太监脸:“你找谁?”
那锐利凶狠的缝缝眼扫了扫阿芙褴褛臃肿的宫女服,不耐烦道。
阿芙递上一块碎银:“我来看向美人。”
“向雨?”那人只说话不动弹。
阿芙又递上一小点:“劳烦公公了。”
她跟着那个佝偻着的老内侍,穿过井井有条以至于空无一物的冷宫。
这是冬日暖阳正好的时候,成群结队的废妃在台阶上晒太阳。
有的人头发花白了,有的人还是一头青丝。这冷宫,恐怕是年龄分布最均匀的地方。
直到最后一间阴暗角落里的小屋,内饰才停下脚步:“这儿了。”
看阿芙环视四周,他撅嘴道:“是向雨自己要住这儿的。”
阿芙点点头。看他一脸倨傲,不得已又给了半串钱。
她把钱袋装好,轻轻推门。
门是锁住的,向雨在里头道:“谁?”
阿芙犹豫了一会,道:“你三姐姐。”
里头没动静了。
她叹口气,环视旁边长到墙顶的青苔,还有一滩滩不明液体,她道:“我给你留点钱,你记得拿。”
说完从钱袋里取出装好的一只小袋子,约有二两极碎极碎的银子,放在窗台上,转身欲走。
门吱啦一声开了。
阿芙下意识转过头去,看到向雨穿着一身白衣,头发未曾挽起,却也看得出干干净净。
她素面朝天,可是年纪和底子摆在那,仍旧是个叫人过目不忘的美人。许是少见太阳,皮肤有些病态的白。
两人对比,劳心劳力又衣着邋遢的阿芙竟也没比她“体面”到哪儿去。
她有些凶狠的瞪着阿芙,伸手抓了钱袋,极快的放进屋里,才道:“三姐姐穿成这样,就是为了来看我?”
阿芙一时哑然。
她哪里还有心思注意自己的妆扮,只是向雨在冷宫里关了这三个多月,竟然还没忘却这些浮华。
但是阿芙没同她打嘴仗,只是笑道:“是啊。”
其实向雨今年才十六岁,还没到阿芙嫁给裴叔裕的年纪。
只是如果不出意外,她这辈子已经可以一眼看到头了。就像烟花,一朝绽放耀遍长安,然后就是长长久久的寂寞陨落。
向雨讨厌阿芙这个笑。她可不觉得前程已定。
皇帝正值壮年,哪里有坠个马就死的道理。这么久了宫中也没有丧事,可见皇上早就大好了。
向雨年纪小,长得美,她敢保证哪一日皇帝只要想起她,见她一面,复宠不过是朝朝暮暮的事。
但她突然反应过来,如今这个三姐姐须得好生巴结。若是能由她出面引皇帝过来,可不比自己日日巴结那几个老太监要轻松得多。
她立时道:“三姐姐怎么想起来这个肮脏地方了?要不要进来,别脏了你的脚。”
她不想故作恭敬。有时候气儿一旦散了,就更唬不住旁人了。
阿芙看着黑洞洞的小屋,摇了摇手:“我不去了。我得回去了。向雨,拿着这钱吃好些,换个亮堂屋子。这儿太湿了,对身子不好。”
向雨自小很少和阿芙相处,但是她记得阿芙小时候成日和向纯打架斗嘴,全家公认惹不起的小祖宗。
猎场一见,她自己是鲜花锦簇,静不下心来观察旁人。到了今日,她才发现,不知何时,三姐姐神色竟然如此沉定而又温和。
这个神色向雨从来没有见过。
她习惯了心急火燎的汲汲之人,也习惯了好勇斗狠的暴躁之徒,她知道如何对付;可是唯独对这样无欲则刚的淡然,她束手无策。
阿芙确实是无欲则刚。她懒得跟向雨炫耀,也懒得注重自己的形容,她甚至懒得追究那老太监是不是对她不敬——她的人生里有更重要的事情,她要复仇,她要等人。
当有了可以眺望的远方,面前的泥潭和坑洼,自然就入不了眼了。
看向雨发愣,她微微一笑:“十月份的时候欢年嫂嫂跟我说你娘在庄上一切都好。人没了旁的心思,倒是比在家中身子还好了几分。你也放宽心,待到将来说不定还能出去,跟你阿娘团圆。”
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