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和在隔壁收拾一下午,终于弄的合眼缘了。
四下看看,觉得二爷勉强能住下,想着什么时候去喊他才不会扰了他的好事,结果一抬头,就看叔裕气哄哄地冲进来,把木门摔的震天响,看也不看周和一眼,径直入了屋。
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是怎么了?
隔壁,三娘暗道:得,把这位爷气走了。也成,反正簪子卖了出去,钱也给了。走了正好,留个清净。
在这荒野农家,人们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天就要暗了,她洗漱后与羊脂一起抬了桶水进屋,然后返身将门拴住——其实意义也不大。
她抬头看看隐在天边的月牙,还有偷偷冒尖的繁星: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这陶渊明诗一般的田园生活,自在虽然自在,可是三娘却不想一辈子困在这里。
这样频繁的劳作,匮乏的精神生活,总有一天会将她的光彩抹掉。
她期盼着想起来以前的事情,总有那么一两位亲属会关切她,愿意接她回家吧....
看着幽深的夜色,耳畔偶有几声狗吠蛙鸣。
她留意到今天隔壁安安静静,全无往日的“鸡飞狗跳”,好像还破天荒点起了油灯;
三娘不知道叔裕主仆二人住了过去,还以为那对夫妻今日生意不错,小赚了一笔,奢侈一把呢。
她打了个浅浅的呵欠,今日实在是乏了,便不再多想,回身进屋,轻掩屋门。
阿婆眠浅,为防扰了她老人家清梦,羊脂和三娘挤在偏屋的小床上。
已入夜,三娘迷迷糊糊的时候,听见羊脂的声音响起:“姐姐?”
她应道:“嗯?”
羊脂的声音很清醒:“你还记得今日白天的那两位吗?”
三娘带着鼻音轻笑了一声:“我虽然是摔傻了,到底也没这样傻,白日里的事,还是记得的。”
羊脂被她逗笑了,过了一会子道:“姐姐,我觉得那个穿深灰色衣裳的,看中你了。下午你不在的时候,他跟阿婆打听你咧。”
三娘心中大怪,深灰色衣裳?可是一直同她呆在一处的那位,不是浅灰色衣裳的吗?
她私心对云灰色衣裳那位,多少是有些好感的。纵然他看上去如同她的“叔父”,可是到底气质卓越,令人心折。
若是另一位.....虽说好歹也能嫁出这个小村庄,可是三娘不愿。
她也不知为什么,心底隐隐约约觉得,嫁人就要嫁自己看中的那一个。若是眷属不是有情人,那岂不只是共起炉灶,有何意义。
羊脂见她老是不答,以为她害羞了,伸手挠她的痒痒肉:“你怎么不说话啦?”
三娘同她笑着打闹,一不小心压到了左臂,忍不住痛呼一声。
羊脂吓着了:“怎么,又痛了?”
就那一下子,三娘冷汗骤出,湿了衣衫。她坐起来,右手死死掐住左臂,咬牙强忍道:“方才压了下,不过想来不是因为压着了,应该是明日要下雨。”
羊脂掀开薄被:“我去烧点热水来!”
三娘拉住她:“没事,你别忙了。折腾一番,再把阿婆吵醒了。我一会就好了,你快睡。”
说完三娘也就势躺下,背朝羊脂,掩藏住深深皱起的眉头。
自她醒来之后,每逢阴雨天,左臂总是疼的厉害。
阿婆略通医术,说是先前有旧伤,这次长时间在湿冷的江水里泡着,落下了风湿,只能慢慢养着。
以往也就是隐痛,可是这会痛的特别厉害,几乎让她支撑不住。
羊脂就在身侧,她又不敢翻身,怕惊扰了她。硬生生挺了一夜,第二天早上到底是没起来,半睡半醒躺在床上。
羊脂跟老妇人说了,老妇人也没办法,只能叫羊脂烧些热水,自去寻些艾草来艾灸。
叔裕昨晚被三娘一声“叔父”憋个半死,再加上农居简陋,他本以为是彻夜难眠。
谁知刚一沾枕头,他就睡了过去,一觉睡到天光大晓,比这一月来的任何一晚都睡的踏实。
一睁眼,周和刚好端了米粥过来——这对小夫妻到底是富裕些,米缸还是半满的。
“爷,您醒啦,稍用些饭吧。”
叔裕活动活动筋骨,感觉一身轻松,满面红光。
他略略洗漱,将放凉了的白粥一口闷下,迫不及待就往外头来,站在隔壁院外往里张望。
看了半天,也不见三娘出来忙碌,他忍不住自推开了篱笆门,进了院子。
羊脂去江边挑水去了,老妇人也拄着手杖去摘艾草,一时屋中实际只有三娘一人。
叔裕将主屋逛了逛,其家徒四壁的程度令他咋舌,实在是一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
他又过去偏屋,这偏屋窗户很小,今日又是阴雨天,屋里几乎没什么光亮。
他看到屋角堆着稻草垫,便信步过去,谁知竟看到上头躺着一个人,反倒把他吓了个趔趄。
定睛一看,正是眉头紧簇,冷汗黏湿了额际的三娘。
她这样痛苦的神色,一下子触发了叔裕心底最害怕的噩梦。
他一时分不清这一刻究竟是什么时候,这是不知为何而痛的三娘,还是坠江之后无助挣扎的阿芙。
那曾将他淹没的无奈和痛苦一瞬间再次汹涌而来,叔裕感到一阵眩晕。
他跪倒在床铺——稻草铺——之前,手探入薄被,抓住三娘紧紧攥住、冷汗淋漓的手,轻声道:“哪里痛?哪里痛?痛就抓我的手.....”
三娘昏睡中无意识地回应着他,连眼睛也没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