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杨从循而言,当年被观柳书院开革出门这节一直是其胸中纾解不开的郁结。
虽然杨从循在被书院开革之后立志修道,不再以出身功名为念,但这并不代表他真的看开了。
“想我杨聿杀妖逐邪纵横关外,连筋骨如铁的院,连塾生都收不齐整的县学,竟然也敢将咱这样的英雄豪杰驱之门外?”
“天可怜见,今番可算我杨聿翻身吐气了!”
一想到自己竟然无意间堪破《山海经》当中关于‘女娲之肠’记载的谬误,杨从循不禁精神一振,得意洋洋地枕在生母膝盖上闭目想起了心事。
“赶明儿可得在格格坳里好生寻找一番,最好能找到证明‘女娲之肠’就是‘女娲之旸’的证物。等来年拿回关内,正好可以扔到观柳书院那个姓白的讲师脸上!”
“如果博烈觉昌日间所言是实,那么她口中的吸收我娘成为女娲族伺神祭司的转生仪式,也就是晋升成为‘女娲之旸’的考验?”
“这样一想,转生似乎也不像之前想的那样糟糕?”
“慢着,博烈觉昌她难不成就是一个存世两千多年‘女娲之旸’?不知她手里可有什么从上古流传下来的证物?”
就在杨从循闭目想心事之时,正用木梳给儿子一下下梳头的扎克善突然将手上动作一停,接着猛地将原先哼唱声调拔高两度,一改轻松舒缓的曲风,张口慷慨激昂地大声唱到。
“神勇的女娲之旸啊,就算是面对魔王刑天也不会退缩,兄弟姐妹们!大家并肩站在一起……”
两种不同风格的曲调猛然间突兀转变,登时吓得杨从循骨碌一下坐起身来:“娘,你……可是孩儿将娘的膝盖压疼了?”
“这孩子,尽说些犯傻气的话!娘都多少年没给四保你梳头洗面了?能亲手给我儿梳头,为娘高兴都来不及,又怎会嫌弃呢?四保你快些躺下,娘还没有给你梳理完毕呢!”
虽然扎克善极力要求杨从循再度原样躺倒,但是观察敏锐的杨从循却发觉母亲伸手招呼自己的同时,另一只手却不自觉地轻轻捶打着腿弯。
毕竟扎克善白天带着采猎队在林子里东奔西走地忙活了一整天,并且杨从循也不再是当年那个身形瘦弱的‘四保’……方才杨从循这一躺,着实将扎克善双腿压得不轻。
发觉母亲双膝已不堪重负的杨从循说什么也不肯原样躺倒,登时一个鲤鱼打挺,从扎克善膝头翻身立起。
扎克善正要佯怒呵斥,却见杨从循两眼骨碌一转,这脸上就挂上一副顽童耍赖似的贱笑。
“孩儿躺得累了,正想下地活动一下腿脚……方才听娘亲唱到一个‘刑天’,可是那头颅被斩后,以**为目,肚脐为口的魔神刑天么?”
回应杨从循的,是扎克善充满爱怜的拂顶一掌:“这孩子,明知道你娘没有念过书,还动不动就要出问题考娘,该打!”
待这一掌被杨从循假模假样地闪过,扎克善才秀眉微颦,为难的摇头道:“傻孩子,为娘方才唱的那些歌谣都是博烈婆婆当年教的,要不……”
这话刚说到一半,扎克善背后倚靠的那棵大山毛榉背后突然出来一个洋洋得意的女子嗓音:“要不,杨从循你就直接来问婆婆我呗!”
话音未落,出声那人从树后阴影中迈步而出,一直走到距离杨从循与扎克善两人身前不足五尺的地方才驻足立身。
只见博烈觉昌双手掐腰,笑吟吟地点头道:“今晚这顿烤狍子肉着实撑人,所以老身才来村外转转。方才听到树后传来人声,只当是与老身一般管不住嘴的人在此处消食,故而前来凑个热闹。”
说罢,博烈觉昌冲一脸尴尬的杨从循促狭的一挤眼睛:“郎君还请宽心,除了这最后一句,你们母子俩其它的对话老身我都没听见……敢问郎君可是想知道有关刑天魔王的传说么?”
虽然明知博烈觉昌在信口胡扯,但杨从循也只能顺着对方给出的台阶往下爬:“晚辈正有登门求教之意,还请婆婆您不吝赐教。”
“赐教不敢,反正不过是一时兴起,一边赏月一边与你扯两句闲篇罢了。”
说罢,博烈觉昌朝着杨从循意味深长的一笑:“听灵雀说,郎君你也是个降妖伏魔的好手,日前还曾亲手格毙一条身长过丈的黑狼妖。依郎君之见,世间为何会有如许凶恶狠毒妖魔降世?”
“这……真是惭愧,晚辈从未想过此节。”
“那好,咱再问你。老身见郎君你整日与那只名唤胡三的狐精形影不离。不知郎君可曾想过,似胡三这等狐精,世人或畏其蛊害,视之为狐妖,动辄出重金聘高人捉拿驱除;而有人却视之为仙,为求其出力相助,不惜设下长生牌位累世供奉香火。”
只见博烈觉昌定定地注视着杨从循:“敢问郎君,同为狐精一族,何者是妖?何者为仙?这狐仙之仙,与那九天之上逍遥自在的神仙之间到底有什么区别?”
这一串串连珠炮似的发问,登时就将杨从循问了个张口结舌。
博烈觉昌这几个问题,真算是问到了根上。
虽然道士个个都把飞升成仙之类的话挂在嘴边,然而大家心里其实很清楚,自己怕是九成九没希望等到登天的那一天。
既然成仙没戏,能在人世间踏实过好一辈子也是难得的福分,最起码有口安稳饭吃。
如此一来,如何飞升登天的道术乏人问津,反倒是那些能赚来糊口钱粮的玄门方术更受道士们的欢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