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距离那第一碗鲫鱼汤已经过去了十五年。
一年不多,一天不少。
游方郎中是算准了的。
没有想象中离开师傅的那种不舍与难过。
更不会有师傅在一旁谆谆教导,啰嗦着些生活琐事的情景,
一觉醒来,游方郎中已经走了。
桌上留了封信。
上半段是写给霍望的:
“吾杀你娘亲,因故而害你爹自尽。至此,你双亲皆亡,却是吾一己之责,怪不得旁人。然收你为徒,传你武道功法,却又是恩情如父。但恩仇不相抵,若尔执意行蚯虫之事,则今夜二更十分,池畔垂柳下来去吾之性命。彼时,有烂命一条双手奉上,更有头颅一颗供尔回乡祭奠。若尔想腾龙在空,则雄关漫道尽可迈闯。但勿忘故乡祖地亦是洞天福地。”
下半段是是给叶伟写的:
“一叶扁舟经不住风雨,一叶障目望不见泰山。一山之内容不得二虎,同天之上装不下双龙。”
“你……”
叶伟想问霍望他会不会去杀了游方郎中。
但是他没有问出口。
傍晚的时候霍望独自一人出了门去,看方向是走向池塘那边。
叶伟知道霍望已经有了决断。
他关好门,跑到床上,裹紧被子,放声痛哭。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就这么沉沉的睡过去了,直到霍望回来拉开他的被子,叫他起床吃饭。
窗外天已黑。
叶伟不知是到了什么时辰。
他也不想知道,恨不得今夜就那样一直睡过去才好。
霍望做了一锅热腾腾的鱼汤,还加煮了些青菜豆腐。
两人本都是无辣不欢。
就算是喝汤也得舀几勺辣酱拌一拌才过瘾。
但是今天这锅鱼汤却是纯纯的奶白色。
连一颗油星都没有。
纯白浓厚的鱼汤与纯白浓厚的豆腐似乎都在预示着什么。
突然,叶伟听到窗外的一阵鸟鸣。
这种鸟,只在夜里两更天左右叫得最欢。
它的叫声也颇为奇特,像是人一刻不停的连着打了一长串嗝。
听到这阵鸟叫,又看到霍望坐在对面。
本来心不在焉又小心翼翼地吃着鱼的叶伟,却是又被刺卡住了……
霍望束手无策,眼看着他下一口气就要上不来了,他心一横,背着叶伟就往池塘处奔去。
那游方郎中果然就蹲在柳树下,看样子是正准备抽烟。
他看到霍望背着叶伟一同前来,倒也没有吃惊,而是淡淡的问道:
“又是被鱼刺卡住了?”
霍望点了点头。
“明明是火命却偏要吃鱼!这不是被克的死死的!”
言罢照例一掌拍在后背,却是把这刺又拍了出来。
吐出一看,哪里是刺……明明就是一块鱼鳃后部的骨头。
霍望着实想不通这么一大块骨头叶伟究竟是如何吞下去的……
更想不通的是,他为何吃不出来?
难道真如游方郎中说的这般,火命不能吃鱼因为水克火?
眼看叶伟趴在地下渐渐的止住了干呕,霍望拉起他准备回去时却又被游方郎中叫住。
“你不杀我?”
游方郎中问道。
“我以为你不会问。”
霍望转头笑了笑说道。
“我以为你杀不杀都会自己来一趟。”
游方郎中说道。
“本也没想杀人,现在又救了个人。”
霍望看着叶伟说道。
他的嘴角还挂着丝丝鲜血。
“这倒是一件大功德。”
游方郎中说道。
“是你的大功德。恩仇不能相抵,这功过总可以相抵了。”
霍望说完和叶伟恭恭敬敬的对着游方郎中磕了三个头,喊了声“师傅保重!”
游方郎中听后顿时流下两行浊泪说道:
“你杀不杀,今夜我也必死。”
“为什么?!”
霍望和叶伟惊慌地问道。
“因为我吃了毒药。”
游方郎中说道。
“什么毒我都能解!”
霍望上去就要给游方郎中解毒,却被他用烟袋轻轻隔开。
“这是你解不了的毒。”
游方郎中说道。
光是下毒解毒,霍望便整整学习了三百六十五天。
但是他却只学了三百六十四种。
剩下的一种,莫不就是游方郎中现在服的这种?
原来他早就有了决定。
“不过,此毒仅此一份。我吃完死了,也就再没有了。其余的,只要不是太过于刁钻古怪另类的毒,你还是统统都能解。”
游方郎中说完,还不等断气,就猛地窜起身子,一头栽进了池塘中,再也没有浮起来。
就连一颗气泡都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