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间赖廉一时无语。
下间家是从初代法主就跟随净土真宗的武家信徒,深受重用。
自八代法主以后,下间家更是坊官制度的最大受益者,掌握本派的财务与俗务,世袭法眼,法桥。
显如上人对下间赖廉引为亲信,对她言听计从。可自己推荐的人在北陆道搞出大祸,实在是说不过去。
但下间赖廉也无法说下间赖照有错,因为这牵涉到石山本愿寺内部的路线问题。
她说道。
“法主,下间赖照的确是出于公心,迫不得已。
七里赖周再狠毒,也只是小打小闹,加贺大小宗没人会真心跟随她作乱。
她要是敢忤逆本山的意志,起了自立的念头,加贺当地尼官一揆众就能要她的命。
下间赖照找她帮忙,是为了保住越中一向宗的寺领不失,亦是为您分忧。
自北陆道与三河的一向一揆失利,本山内部已经出现了质疑的声音。
如果越中新川郡寺院被毁的事传回本山,下间赖照作为越中总大将却无所作为,您会很被动。”
显如上人暴躁的情绪被下间赖廉慢慢抚平,闭目诵经一时不语。
她相信下间赖廉的判断。
下间赖照不会主动去撩拨越中武家,因为越中一向宗的实力不足,只占越中国三分之一的地盘。
这些年,越中一向宗借助武家内斗的顺风,低调发展寺院。新川郡一向宗诸寺的崛起,就是一例。
下间赖照没道理去招惹斯波义银,除非她明确感觉到了威胁。新川郡一向宗寺院被毁,就是明证。
虽然斯波义银一方坚持说,武家是在受到一向宗突袭后,才清理新川郡的一向宗寺院,稳固后方。
但显如上人是一个字都不信。
下间赖照没那么傻,越中一向宗也没实力与上杉神保联军对抗。不是遇到了切身威胁,怎么可能狗急跳墙,突袭斯波义银驻跸地。
斯波义银在信中信誓旦旦,但幕府对地方武家的控制力有多少,显如上人心知肚明。
大姐不笑二姐,地方寺院对显如上人也是能敷衍就敷衍,这种无力感,她感同身受。
下间赖照的做法没错。
她身为越中总大将,显如上人派遣的自己人,必须坚决维护寺领,因为她属于石山本愿寺的扩张派。
本愿寺自八代法主革新,建立坊官制度,加强了组织力,便开始以一向一揆扩张。
经过八代九代两轮扩张,到了十代证如上人时期,已经是武家口中的贼尼,眼中钉,目中刺。
教义简单,组织力爆表的一向一揆在底层迅速扩张,以寺领替代武领,甚至建立了加贺的地上佛国,深受武家忌惮。
十代法主证如上人上台,开始低调内敛。梳理内部,加强本山的支配权。
七里赖周就是这时候,被证如上人派去了加贺国,对付离心力日益增长的小宗三寺。
证如上人的做法,的确是消解了前两代法主扩张的隐患。
一方面,收敛一向一揆,降低了武家的警惕。一方面,整顿内部,真正统治了扩张的寺领。
但随着时间流逝,本愿寺内部对外扩张的渴望也越来越强烈。
作为证如上人继承人的显如,站在了扩张派一边。有扩张派的支持,她一上台就能抓稳权力。
她借助扩张派上台,行使权利,当然要考虑她们的诉求。上台后直接发动了北陆道与三河两地的一向一揆进行试探,结果很糟糕。
越前朝仓宗滴公,死前打下加贺的大圣寺川一带,击溃三寺小宗势力,几乎打垮了半个加贺。
三河一向一揆被迅速扑灭,当地寺院被迫改宗,信众遭受迫害。
松平元康看似懦弱,其实坚毅,不肯改宗的家臣都被驱逐出三河。一时间,三河一向宗被清理干净。
显如上人高调上台,结果左右两个耳光重重砸下来,把她激进的一向一揆扩张战略,打懵了回来。
一向一揆受挫,本愿寺内部的保守派已经有所埋怨,扩张派也不可能轻易低头认栽。
下间赖廉与下间赖照,都是扩张派一边的人物。
如果下间赖照在越中无所作为,将一向宗寺院被毁当做没看到,这件事一定会被保守派拿来大做文章。
扩张派的人自己当缩头乌龟,显如上人还有什么脸面,号称发动一向一揆来建立更多的地上佛国。
这事关系到显如上人行使法主权利的基石,下间赖照必须有所行动,反扑武家的恶行。
而越中一向宗的实力远不如上杉神保联军,她只能去找加贺的七里赖周帮忙。
显如上人睁开眼,已经是心平气和,她无奈叹道。
“下间赖照的确算不上做错,但是斯波义银太厉害了。
越中的瑞泉寺领,安养寺领,都发来书信,申诉下间赖照肆意妄为,攻击御台所驻跸地。
如今御台所率军报复,下间赖照却是手足无措,挡不住他的攻势,害得越中寺领遍地烽火,一片狼藉。
能登七尾城,畠山义纲为御台所护驾,誓师出阵,能登国内武家踊跃参与。
大军已经打穿了能登羽咋郡,攻入加贺河北郡。这会儿,估计都打到了金泽平原。
尾山御坊危急,加贺国内却是空虚,军势都被抽调去越中作战。
当地尼官一面加急求援,要求七里赖周回军保护尾山御坊,一面写信来告状,把七里赖周与下间赖照骂成了无事生非的祸害。
斯波义银是看透了北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