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条氏康耐心写着书信,语气诚恳,以情动人。墨迹干透之后再一份份塞入信封,交给使番送往各地。
她从容的态度,影响着天守阁内外时刻关注她的姬武士们,也是缓和家中恐慌情绪的一种手段。
写完书信,北条氏康伸了伸懒腰,站起来。她敲敲腰板,对身边旗本苦笑道。
“真的老了,伏案一会儿就腰酸背痛。”
那名亲信姬武士鞠躬说道。
“哪有的事,您是龙精虎猛,还能带领我们上阵杀敌呢。”
北条氏康微微一笑,问道。
“氏政现在怎么样了?”
那名亲信迟疑一下,低声说道。
“氏政殿下回来之后,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据说已经两天没有吃饭了。”
北条氏康摇摇头,往外走。
“去看看她。”
“嗨!”
虽然这次北条大军的出阵以惨败收场,但北条氏康并不认为全都是女儿的责任,北条氏康自己就有责任。
为确保新老家督之间的权力交接,她给了女儿北条氏政过大的权力,又用家业传承为由,劝说重臣们尽力支持她。
结果,北条氏政与足利义氏急功近利。一门众与重臣心存顾忌,任凭她们胡闹,导致难以收场的巨大溃败,几乎要断送北条家业。
北条氏康太在乎家业平稳交接,北条氏政太想证明自己,关东将军与家臣团又是各怀心事,结果一齐犯下兵家大忌。
轻敌冒进。
北条氏康边走边想,对于那位斯波谦信公是敬佩不已。板甲士,这支不该出现在武家战场上的重装军团,是北条家惨败的根本原因。
这位御台所选定了重装军团最合适的战场,用最合适的战术,以极小的代价干掉了北条家的大半精锐。
如果没有他的重装军团,特别是重装骑兵,北条家绝不会输得这么惨,最多是两败俱伤。
这位少年可真是太自信,他只要算错一步,重装军团就成了无用的铁罐头。
若是北条氏政没有出兵佐野领的平原,以河越城附近密集的水道,根本没有重装军团发挥的余地,他的投资也就全部打了水漂。
北条氏康叹了口气。
不知道是少年才智过人,还是北条家命中有此劫数,总之结果就是北条家战败,败得非常惨。
不知不觉,北条氏康已经走到女儿的住处。门外侍奉的侍男托着餐盘,向她拜服行礼。
“怎么?还不肯吃饭吗?”
那侍男战战兢兢磕头道。
“氏政殿下说,她不想吃。”
北条氏康点点头,说道。
“放下餐盘,你先下去吧。”
侍男再次行礼,放下餐盘轻手轻脚离开,北条氏康对周围说了一声。
“都离远一点,我与氏政有话好说。”
“嗨!”
不论是北条氏政的近侍,还是北条氏康的旗本,都走到远处警戒,把空间留给两代家督。
北条氏康拿起餐盘拉开房门,房间里漆黑一片,只有一座烛台点亮。火苗因为开门带来的风动微微摇摆,倒映北条氏政颓唐的身影。
“出去!我说了不用晚膳。”
“不吃饭,哪有力气做事。”
北条氏政一愣,回头看向门口,只见母亲正拿着餐盘,站在那里。
她眼圈一红,伏地叩首。
“对不起,非常对不起,母亲大人,我辜负了您的期望。”
北条氏康走入房间,反手关上门。她将餐盘放在榻榻米上,推到伏地的北条氏政面前。
“吃一点吧,无论如何都要吃一点。
饥饿无法解决问题,只会带来痛苦。不管你将要面对什么,都要吃饱了饭,才有力气去应付。”
北条氏政抬起头,看着眼前的米饭,望向慈祥的母亲,终于忍不住流下了积攒多日的悔恨泪水。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我没有听姨母们的话,我没有听多目大人她们的话,是我一意孤行,害死了她们!”
她抬起头,北条氏康看见被她紧紧捏在手里,揣在怀中的那面御旗,装作不知。
“所以呢?你想怎么做?”
北条氏政一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如果她是一名普通的姬武士,她可以选择切腹自裁,洗脱罪孽。
但她是北条家督,她的性命是北条纲成那些忠诚的姬武士们,拼死换回来的,她不能死。
北条氏康眼中露出一丝欣慰,上前拍拍女儿的手,说道。
“很好,你没有对我说要切腹,愿意背负罪孽活下去,承担起自己的责任,我很满意。
记住这个教训,记住这些战死的族人,家臣。你的生命不再只属于你自己。
所以你要振作,先从吃饭开始吧。”
北条氏政看着母亲,眼中带着一丝迷茫,然后伸手拿起了碗,开始吃饭。
一开始很慢,很快变得狼吞虎咽,最后不幸把自己呛到,狠狠咳嗽起来。
北条氏康将餐盘上的茶水递给北条氏政,看她涨红着脸把茶水给灌下去。
北条氏政自感狼狈,想要擦拭一塌糊涂的嘴角,随手拿起怀中御旗,然后一愣。她瞪了一眼御旗,然后默默用自己衣袖抹了抹嘴角。
北条氏康不动声色看着她的纠结,知道这个心结别人帮不上忙,唯有她自己可以解开。
两人在室内,在一支烛光的昏暗光线下对视,北条氏康见女儿吃完了饭,缓缓说道。
“我已经写信给熟悉的关东武家,请求她们不要抛弃北条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