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休息的时间很长, 长到岳谅昏睡一觉, 醒过来后还能吃上几片被自己枕瘪了的面包。
不远处李哥事无巨细的交代新人行动时需要注意的地方, 沈当归认真地捣鼓着他的捕鼠装备,袁方难得的,冲着毁坏的吊桥发呆。
他腿上缠着绷带, 是在通道里那场械斗造成的。
看到她醒了,袁方走过来。
“还好吗?”
岳谅点头:“还好, 谢谢。”
两人似乎没什么话讲, 本来就没有话讲。
最后还是袁方自己先开的口, 目光落点在崖壁无数的火把上。
“我当了足有二十年的警察,却一直都只是个普通的队长,老警员。”
出乎岳谅意料的, 他特意走过来, 却说了些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但她垂下眼睑,安静地听了下去。
“当初带我的师父说,我心太软, 能做一个好人, 却做不了一个好警察。”
“年轻时我不服气,到了这把年纪我还是不服气, 直到莫名其妙来了这个地方。”
“我原本想尽我最大的努力保护大家,维持秩序……呵呵, 可惜到了现在, 我还是什么都没做到, 眼睁睁看着大家一步步争锋相对, 甚至毫无障碍地动刀动枪。”
“死亡游戏且不论,就这一轮普通场景,为了获胜,大家都相互算计,甚至不惜……不惜坑害活生生的同胞。”
袁方苦笑:“好像大家已经把这种残酷的试验,当成了真正的游戏。”
“大家的心理已经畸形了,同理心泯灭,道德丧失,我却对着一切都无能为力。”
“我什么都做不到,痴长这些年岁,却连你们这些孩子都比不过。”
岳谅看向他垂在身侧的手,拇指和食指指甲边缘开裂,露出红色的血丝。
袁方并不意外她没有任何变化动容的脸。
“你是不是觉得我发这一通牢骚很奇怪?”
岳谅摇头。
没有人的情绪是丝毫不起伏的,会失望,会沮丧,会充满负面能量。而人的承载能力又是有限的,当这种能量达到临界值,就会满溢出来,于是就会倾诉。
这很正常。
袁方扭着伤腿,小心地在她身边蹲下来,与之平视。
“说了这么多,我其实是想告诉你,尽管如此,我还是没有放弃,也不会放弃。”
“一切都是可以重建的,人的人性不会消失,新世界把它掩埋,我们就能把它再挖出来。”
“岳谅,你是个好孩子,曾努力地去保护每一个人,而今后,你的智慧也可以帮助到更多的人,对吗?”
眼中的倒影清晰无比,偏浅的瞳色蒙上四周跳动的火光。
岳谅开口,吐字清晰,态度和他的一样真诚:“我从来没有努力地去保护过所谓的每一个人,我也完全不理解你的想法。”
袁方一怔。
“在自身难保的情况下还去保护什么人,不可笑吗?”
袁方被她眼中的冷漠惊到,“可是你……至少在追光那一轮的时候,你分明努力地制衡组织大家自相残杀了。”
“那并不是为了保护他们,只是觉得应该这么做,这么做会是对的而已。”
“那不是也一样吗?你觉得保护大家,是对的,不是吗?”
“你擅自拼接了我的答案,我说的是,我觉得是对的,我才会去做。”岳谅的声音很轻,语速稳定适中,“反之,我觉得不对了,我就不会去做。”
“这轮游戏刚开始的时候,我就回答过你,我错了,所以我要改正。”
“你怎么会错了呢?!”袁方急切反驳,“你明明做的那么好,你怎么会错了呢?!”
“如果我没错,陈达达就不可能死。”
袁方哑然,话题又纠结回到了最初,刚进入这轮游戏的时候,也是谈到了这里,他当时还没明白岳谅说类似这种话的意思,就被沈当归打断了,现在重听,他觉得自己终于明白了。
“你在怪你自己?听我说岳谅,那孩子死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明白吗?”
岳谅看着他,在他急于安慰自己又笨拙的举动里,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简直是鸡同鸭讲。
在袁方过来和岳谅说话就开始留心起来的沈当归拖着改良版的伸缩杆走回来,朝她投去万分同情的一眼。
像袁警官这样的人注定不能理解,当一个人的大脑超乎常人的理智时,他的观念同样也超乎常人。
对于岳谅来说,从来没有要去保护一个人的概念。
即便是对陈达达也一样。
她所做的一切并不是要去保护他,而是在反馈他。
反馈这个真正善良无邪的还在带给她的,不掺杂任何私心的好。
虽然她的情感不是作为,与绝大多数人一样真挚,但整个想法体系与袁方这类人是有本质不同的,于是他的类推就成为了完完全全的错误。
岳谅的出发点都在于自己,她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好人与善良,只是底线明确,没有害人之心而已。
岳谅:“总之,我会继续去做我认为对的事情,也只会去做我认为对的事情。”除了年少时必须去听那两个无用的大人的话,独自一个后,她早已完全拥有了自主权。
袁方神色灰败。
他不懂这些孩子在想什么,完全不懂。
明明无论什么应该都是很简单的,只要的好的,就应该去做啊。
他站起来时牵扯到了伤口,短暂但尖锐的疼痛让他动作一滞,缓了一会儿才站直身体离开。